宁远刚到天湖公园的时候，天气晴朗起来。

他沿着绿荫小道走了一圈，发现天湖公园其实没有湖，早上出来锻炼的老头老太太不少，他夹在中间反而成了异类。

一位身姿挺拔，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坐在公园长凳子上，刚好目光对过来，好像等来了他的故友。

直觉告诉宁远，是这个老爷子没错了。

“那几个人当真一点破绽都没留下？”简单的寒暄后，宁远直入主题。

大爷摆手：“我看来，不是什么高智商犯罪，反而破绽很多，很张扬，只不过那年代侦查手段落后，所以才让他们侥幸逃脱。放今天到处都是天眼，一抓一个准啊！”

“既然破绽多，又怎么会一点眉目也没有？”

“因为他们目标明确，快准狠，简直杀人不眨眼，”大爷微微叹气，“那年代不发达，做个基因检测还得送市里，一个来回人都跑没影了，抓空气还差不多。”

“凶手一直隐蔽的很好，目击者也死了，没人出来作证，不过人做了坏事，谨慎小心是天性，”大爷说，“一共四起，每个被害人都被杀得很干脆，我当时就在想，这哪里是人，简直是恶魔。”

宁远：“最后一起，听说有目击者称凶手是个漂亮的女人对吗？”

“没错，”天也还不热，大爷手持大蒲扇习惯性的扇风，“虽没百分之百证据，但我也觉得凶手是个女人，但不止一个女人，这个案子过去很多年了，年纪大了，有些细节我忘了，唯一过意不去的是，没给最后那个被杀害的修理工家属一个交代。”

宁远听的十分专注，见缝插针地问：“修理工的家属现在怎么样了？您还有联系吗？”

“早没联系了，我那会儿刚加入刑警队，就碰上这案子，死者一个姓李，另外一个是那名修理工，李某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伤痕，是被活活折磨而死的，修理工就更惨了，”说到这儿，大爷半眯眼睛，“地板上全是血，红白花花一片，那也是我第一次出现场，说起来丢人，当时没忍住吐了好几次。”

宁远提出疑问：“凶手求财意图明显，那名修理工是不是偶然闯见了，算是飞来横祸。”

“怪就怪在修理工是被主动叫上门的，凶手为什么会给自己找麻烦？这个问题我也想不通。”

大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我算是一个亲历者，对这几起案子很关注，一开始没把这几起并案，因为没有证据，后来这事儿影响恶劣，而且手段过于相似，才想着是不是同一个团伙作案。”

“第一起被杀的是一个做玉石生意的老板，凶手求财目的很明确，可是后来意图就有点混乱，说不通了，像第二次，死了两个人，后来查了这两个人的社会关系，互相不认识，至今不清楚凶手是如何把他们骗到一块儿去的。”

“包括第三次，死者被塞进了大冰柜，恶作剧的成分就更大了，正常人谁会摆那么大的冰柜放家里，况且还是一间特别小的出租屋，像是计划好用来装人的一样。”

“最后一次就不说了，小修理工死的更是莫名其妙，诶，最近那旅舍酒吧死人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跟十几年前的案子难道有关系？”老爷子突然这么问一句。

“我们只是怀疑旅舍老板是当年玉石老板家留下的独女，所以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宁远实话实说。

“如果真留下了一个女孩，也是个苦命人，一觉起来全家死了，对小孩来说多残忍，干了一辈子刑警，大大小小的案子见过不少，这么狠心凶残的算是少之又少。”大爷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额头开始浮汗。

“你说那女孩是因为睡着了，才躲过一劫？”宁远抓着这点。

“应该是吧，不然歹徒那么凶残，怎么可能放过她一个人。”

听了这么多，宁远还是觉得信息零零散散，无法串联起来。

“我听说第二起案子，也就是玉石老板后面那一次，那两个人死在临时出租屋里，他们的死传的很玄乎，传闻说被是玉把人血吸干了？剩下两块血玉在现场，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宁远问。

大爷用探寻的目光看了看他，好像再说你知道的还不少：“我说了，我只参与了最后一次现场，听说玉确实是有，但具体是玉吸人血，还是血染玉变红，当时还真有两种说法。”

宁远不由得抬头看他：“玉真的有问题？”

“有人说那块儿玉是被凶手遗落到了现场，发现的时候被血浸泡而红，作为一种象征性的东西，所以人们以此命名，还有人觉得被害死的玉石老板怨气太重，把玉变成了血红，实际上是人的怨气不散，玉是有灵性的东西，血玉更甚，”大爷慢悠悠地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前者，人为可能性更大。”

宁远思忖：“所以您也觉得是人为的？”

“哈哈哈......”大爷大笑起来，似乎觉得他的话有些荒唐，“难不成还是鬼杀的？如果真有鬼，那些冤死的人怎么不去找凶手报仇？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

人心比鬼可怕，宁远微微点头，认同大爷说的很有道理。

大爷惋惜道：“说起那家人也可怜，天降横祸，死了丈夫留下孤儿寡母，没过多久后小修理工的妻子也死了，留下一个独子。”

“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凶手落网，我也死而无憾了......”

对于十几年前的案子，宁远也只是从这几个人口中和那篇文章中得知的零碎信息，好在他记忆不错，默默在心里捋了捋事件的时间。

第一起玉器店入室抢劫，石老板一家死于非命。

第二起同年3个月后，两个互不相识男人一块儿被发现，死在出租屋，开始流传血玉传闻。

第三起时间宁远确实想不起来了，但是记得那个被打马赛克的大冰柜。

最后一次，被害人李某和修理工惨死在一起，问题在于，凶手突然打电话约修理工上门修空调的动机是什么？

“抓不到凶手很遗憾，但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更遗憾。”大爷嗓音低沉得宛如一副古老的画卷。

宁远转头看着大爷，也正是迎着光的方向，他因无法直视阳光而眯了眯眼，琥珀色的瞳孔变得金灿灿，格外好看。

“不是完全没有目击者，我当时到处找线索，走访了很多人，他们有些撒了谎，不愿意承认，他们什么也不愿意说，”大爷露出心痛的表情，“明明有机会，但没人愿意站出来，这才是让我感到最遗憾的。”

“你怎么知道有人撒谎了呢？”宁远佩服这位老大爷，他一开始说年代久远记不清，实在自谦了，他分明思路清晰，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

“直觉，作为一名刑警的直觉，有些做了坏事的人，我在人群中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有问题。”大爷说，“好多年没人跟我聊过这些了，还是非常不甘心，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我每次想起那小男孩不哭不闹，悲悯的眼神，心里就难受到愤怒。”

“公平正义和真相，是人们永远追求的东西，没有人愿意被谜团蒙在鼓里。”大爷大概是激动，握了握拳头。

愤怒是一种无能的表现，宁远看着大爷的样子，安慰说：“真相也许会迟到，绝不会缺席，谢谢你今天提供的信息对我很有帮助。”

大爷估计是没听过这句话，用赞赏而肃穆的眼光看向他，好像就差正儿八经敬个礼了：“你说的非常对！”

宁远轻轻一笑，这时收到一条林隐隐发来的消息，他看后怔了怔，如梦惊醒一般问：“大爷，还记得那名修理工姓什么吗？”

大爷说：“如果对方叫什么张三李四王麻子，我可能记不住，但那个姓算特别，所以记得，孟子的孟。”

......

林隐隐回到旅舍的这条长街，一个人在青石板路上走了一个来回，在琴瑟门口停留了片刻。

“通常，线索都留在凶杀案的现场，小苏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宁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余秀英那么眼熟了，”林隐隐转头，“先说说第一个死者吧，我还是觉得奇怪，酒吧里一共两个厕所，凶手怎么能预料到死者当时要去哪一个呢？”

宁远撇了下嘴：“有没有可能，当时一间厕所坏了，只剩下另外一间，那么问题又来了，凶手是如何算准这间死亡卫生间，只对赵斌开放。”

林隐隐接着他的话说：“看似不存在凶手的密室杀人，凶手往往藏匿于其中。”

“蓝芜心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引导者，我刚来这儿，除了你，有过第一个交流的就是她，她告诉我们血玉传说，告诉我们人要遵循命运的安排，她迷信风水玄学，一个外表美丽睿智的人，怎么会只拥有一颗迂腐的心？”

宁远默了默几秒：“这算是一桩悬案引发的哲学思想吗？辛苦你了。”

林隐隐：“......”

整件事情的始末，两人心中有了个6、7分的掌握，却谁也没急着说透。

林隐隐：“蓝芜心小名叫小石头，本名姓石。”

宁远：“十几年前，有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姓孟。”

林隐隐：“所以就奇怪，哪有人能算的这么准？”

两人就这么猜哑谜似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聊着，却又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也觉得奇怪。”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林隐隐看着面熟，这男子是琴瑟酒吧的老板。

他说：“那天早上厕所突然堵了，我还专门贴了警告语，本想着早点找工人来弄，结果那天又特别不巧，找了好几个师傅都说没空，一直拖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