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童洋的“电影观赏日”。
童洋有个习惯,一个月要看两三次的电影,新片老片都行,喜剧片恐怖片也不挑。陆佳琪她们有空会陪她一起看,没空的时候她就自己去看。
大型电影院大多在市区,从海大过去得坐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公交车。除了看3D和imax这种有限定要求的大片,童洋一般不去大型电影院。她经常去的是一家和学校隔了一条街的私人主题放映厅。
这家叫“乐映影咖”的私人主题放映厅离学校很近,地方很大,装修风格很简约,最重要的是可以自己选片。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一到周末,单人厅和二人间很容易被那些“狗粮专业户”们“侵占”。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童洋特地选了周四的晚上,没想到,还是被告知没小包间了。
她只好去了可以容纳10人的中包,门口的液晶显示板提示播放的是《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
童洋的心情大好,竟然是她心中top10榜单内的电影。
她推门进入,发现电影才刚开始,至尊宝终于遇到了那个给了他三颗痣的人。
包间灯光虽然全熄了,但电影幕布反射出的光亮仍可以照出里面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童洋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就看到隔了一排的左前方位置坐着一个男生,童洋的心“咚”的猛跳了一下。这被她感叹过无数次形状优异的后脑勺不是顾湛的还能是谁的?
童洋探着脑袋想看仔细点。这时候,男生微微侧了下脑袋,露出小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他调整了下姿势,身体往沙发里更沉了一些。童洋看清楚了,还真是顾湛。他怎么会在这里?
电影里,至尊宝对着太阳拔出了紫霞的紫青宝剑,紫霞有了七情六欲,仙子动了凡心,从此失去法力,跌落凡尘。
故事渐入佳境,但童洋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的视线一直不受控制地投向顾湛。
顾湛似乎看得很认真,只刚开始的时候调整了下姿势,之后就像嵌在沙发里似的一动没再动过。
童洋觉得有些奇怪。
这部电影童洋看过不下十遍,虽然电影后面紫霞死的时候,陈勋奇《天地孤影任我行》的配乐一出来,她每次都会泪雨滂沱。但电影的前面真的很好笑,笑点密集到能笑出腹肌的程度。
顾湛却仿佛是在看一部慢节奏的纪录片,全程毫无动静,别说笑到肩膀抖动,微侧着的脸上连嘴角都没有扯过。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把自己缩在沙发里,缩在这一整片的黑暗里。
莫名的,童洋感到一阵难过,顾湛,他好像,不开心。
这是她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没有哭,因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湛身上,连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直到包间的灯光重新亮起来。
顾湛仍窝在沙发里没有起来,童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童洋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湛,这样满脸带着颓气的顾湛。她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鼓了鼓勇气,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顾湛揉了揉额角,转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的位置靠近过道,包间的大门打开,走廊的灯光流泻进来,刚好覆在她的身上。
顾湛只觉得满目都盈上了光亮,那个人在光亮的中心对着他浅浅地笑着。
他看到她抬了抬手,嗓音清亮地和他打招呼,她说:“嗨。”
只一个字,他好像就从那无边黑暗的深井里跳出来了,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是童洋啊。
童洋说:“你也来看电影啊?”她双手撑在身体的两侧,往沙发靠背里移了移,没等他回答又问:“你喜欢喜剧片吗?有一部喜剧片我很喜欢,叫《东成西就》,超级好笑,你看过吗?”
顾湛看过这部电影,而且不止一遍,但他看着童洋,脱口而出的就是:“没有。”
童洋点点头,笑呵呵地问他:“那你想看吗?想看的话,我去找老板点播。”
顾湛看着她,看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看她薄唇轻启轻合,看她漾着笑意一直和他说话。一瞬间,胸口堵着的那团湿漉漉的破棉絮似乎一下消失了大半,他跟着点头说:“好啊。”
童洋高兴地跑了出去,从背后看去,身体一晃一晃的,像只企鹅。
顾湛的唇角轻轻地勾起。
不一会儿,童洋回来了,她喘着气说:“好了,马上开始。”
顾湛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
灯光重新暗下来,屏幕上出现了绿底龙头的标志,电影开始了。
童洋看得很不专心,顾湛就在身边,俩人之间只隔了两个沙发扶手的距离,稍一动,他的袖子都能擦到她的手指。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强迫自己去看屏幕,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偷摸地去看他,她就想知道他有没有高兴起来。
顾湛看着屏幕,眼角余光却看到身边的那个人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他本想装不知道,但她扭头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于是,带着些许捉弄她的想法,他也转过头去看她。
视线相交,童洋吓了一大跳,脸上倏地升腾起两朵红云,她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两声,慢慢把视线转了回去。
偷看被抓现行,太尴尬了。
童洋浑身都不自在,想了想,站起身悄悄开门出去了。大约过了十分钟,她回来了,仍是弓着身子,尽管后排根本就没有人。
她手里拿着两瓶水,递给了顾湛一瓶。
顾湛接过拧开瓶盖,顺手又塞回给了她,然后拿过她手里的另外一瓶。
顾湛,帮她拧瓶盖?!
刚去外面把脸上的红晕消下去的童洋,被顾湛的一个小举动再次惹得心脏乱跳。
她忍不住想,这心再这么肆无忌惮地跳下去,该不会要“心律不齐”了吧?
电影真的很好笑,到后半段,顾湛甚至笑得连肩膀都在抖动。
童洋终于放心地舒出了一口气,趁着最后的二十几分钟,重新专注在电影之上。
电影很快就看完了,俩人一起出了私人影院,往学校的方向走。
已是春末,吹过的夜风都带了暖意。
童洋两手抱着矿泉水,手肘处的衣料不时和顾湛的袖口擦过,她在心里轻轻默数:一下,两下,三下……
顾湛微侧着头,看着她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仍晶亮的眼睛,睫毛浓密卷翘,随着她的眨眼轻轻扇动,仿佛是一对漂亮的蝶翅。
俩人都是沉默不语,只慢慢地走着,直到拐过了一个街角,顾湛才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童洋仰起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映着月光,明亮若星河,她的唇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嘴角隐约可见一颗小虎牙:“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选的电影。”
谢谢你陪我看电影。
童洋摆了摆手:“是我想看。”她偷摸着打量了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心情不好吗?”
顾湛怔了一下,转瞬又笑了起来:“是有点。我还以为藏的挺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笑着在说,笑得还那么好看,可童洋就是觉得心里憋闷地难受。
她的指尖用力地捏着矿泉水瓶,垂着脑袋低声说:“不用藏起来的。”
“嗯?”顾湛听得不甚清楚。
童洋又重复了一遍:“不用藏起来的,不开心也没关系,重新开心起来就好了。”
不开心也没关系……
顾湛定定地看着她,这次是真的笑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浸满了笑意,他点点头,应下来:“知道了。”
俩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顾湛突然开口说:“我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
童洋什么都没说,只半侧着身体认真地听他说话。
“一个很久很久没联系的人,给我打了电话。”
很久很久没联系的人?
童洋的思路瞬间万马奔腾:会是谁呢?青梅竹马?前女友?没听说他谈过恋爱啊,高中时候的?
她想着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会让他这么不开心的,难道是收到前女友谈恋爱的消息了?旧爱找新欢,新欢比我帅?这倒是个令人不爽的点。但还有人能帅过顾湛?再说了,都前女友了,人家谈不谈恋爱的,跟他有一毛钱关系吗?值得这么郁郁寡欢吗?
这么一想,她感觉心底都快要冒出一团火来了。
童洋思绪发散,浮想联翩,恨恨地帮“前女友”和新欢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顾湛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仿佛连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都猜到了,他直接给了答案:“是我妈。”
“啊?妈!不是,你妈?”童洋呆住了,敢情她刚才在脑子里“自导自演”了个寂寞。
虚惊一场!
可是,为什么接到妈妈的电话会心情不好?等一下,为什么和妈妈会很久很久没联系?
她想到她那个一个礼拜五个电话,微信迟回半个小时,都夸张到要报警的“女宝妈”。
不等她想下去,顾湛又说:“这是隔了五年她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
看来是一个悠远又复杂的故事了。人类的悲喜永远都不一样,有“女宝妈”同样也会有冷漠的母亲。
童洋没有接话,那种心脏仿佛被重石压着的钝痛感再一次出现了。
“很奇怪,明明隔着五年那么长的时间,我有时候连她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但电话里她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就认出她来了。”顾湛耸了下肩膀,表情平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因为,是妈妈啊。
童洋的眼眶一下子酸涩得厉害,她突然很心疼这样的顾湛,这样明明心里难受地要命,却还要故作无所谓的顾湛。
“她好像说了很多话,可我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顾湛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了,话题嘎然而止,断得十分突兀。
童洋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一只手,此刻她真的很想安慰安慰他。但手掌在离他的头发还有十厘米的地方突然停下,她恍然回过神来,倏地收回了手。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怪,童洋捏着衣角讪讪地解释:“那个,琪琪和希希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摸摸她们的脑袋,我刚才……对不起啊,我就是……我想着你是不是需要安慰……我好像有点……”说到后面,她简直是无语伦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听着女孩慌慌张张的解释,顾湛清楚地感觉到心里仿佛淅出了一地的温水。这一刻,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委屈到很想要眼前的女孩安慰安慰他。
他立在童洋面前,微微往前伏低了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那张俊朗的脸庞逐渐靠近,离她不过咫尺。
童洋只觉得一股气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半天才发出一声:“嗯?”
声音低地好像一只呜咽的小兽。
顾湛说:“我需要。”
童洋瞪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
没等她反应过来,顾湛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腕,然后慢慢抬起来,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他说:“安慰,我需要。”
童洋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变得一片空白,她只觉得顾湛握过的手腕位置烫得像着了火一般。她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全身僵硬地像块石头。
顾湛侧着脑袋看她,眉眼微微下耷,好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看着可怜兮兮的。
童洋的心突然就软了,还放在顾湛头上的那只手轻颤了一下,然后顺着他蓬松的头发慢慢地往后摸了摸,停在后脑勺的位置,极轻地安抚般地拍了两下。
就像她很多次对陆佳琪和林希做的那样。
顾湛的身体仍保持着微伏的姿势,他垂着眸,看着她亮如星辰的眼睛,心里那个漆黑一团的小房间似乎被敲出了一个缺口,有亮光透了进来。
好一会儿,他抿了抿唇笑了,他说:“我好了。”
他是好了,可是童洋觉得自己不好了,她的心现在疯跳着,简直要撞开她的胸口似的:妈妈,顾湛这个人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