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梁市第三人民医院。
几个小时前刚下过雨,医院内的灯光铺洒在门口潮湿的地上,路过的行人在浅浅的水坑上映出倒影。
余义走出医院,来到一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旁。“啪”的一声,火苗从打火机里窜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低头点上烟。
他吐了一口烟圈,随着风缓缓扩散,逐渐消失在空气里。
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查看。
【您尾号0137卡于1月17日在晋梁市第三人民医院消费人民币20000元,医保……】
他没去看银行卡的余额,闭着眼都能算出来还剩千把块,心想:还有不到半个月,这个月工资就发了,省着点用还能存下200多,下个月该去找老大还一部分钱……
“你好,请问龙苑世嘉在这附近吗?”
一个男生走到他面前问路,他看向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
对方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穿着深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联名款球鞋,上半身穿着短款白色羽绒服,印着巨大的知名品牌logo,反带着棒球帽,带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手表,说话时,对方把帽子摘下来,反手背到身后。
其实不看穿着也能知道对方的有钱。
龙苑世嘉是附近的一片别墅区,附带车库里两个车位,凡是住在那里的人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三代,都不是他这种贫民惹得起的人。
余义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过五六个红绿灯吧,然后你会看到一个大商场,再左拐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一口气说那么多,他也没指望这小少爷能记住,他只管说,至于记得住多少不在他的管辖范围里。
“好,谢谢你,我知道怎么走了!”小少爷对着他微微一笑,左眼下缘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吸引了余义的视线。
到现在他才是和对方第一次对视,在他眼前的那双眼睛很大,头顶路灯的光打在对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铺下一层阴影,稀疏的光点在对方眼中闪烁着。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从出生18年来,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余义没回话,只是看着对方转身走到路边,然后打开了一辆保时捷的车门……
他目送那辆保时捷缓缓开离视野范围,把不剩多少的烟按灭在垃圾桶上,丢进去,转身离开。
寒冬刺骨的风刮在余义脸上,传来阵阵疼痛,他脚步越来越快,逃似的回了家。
别人的生活是那么美好,就像刚刚那个人,全身东西加起来仿佛是个天文数字。
为什么自己就要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同时打好几份工还债,还要攒钱付父亲的医药费,生活拮据不已。
他不自禁地握了握拳,而后又无能为力般的松开。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为了体验拥有后失去,还是为了体验父债子偿?
他母亲在世时好像和他说过,他的出生是给这个家带来新的希望,带来无限欢乐和幸福。
母亲去世后,父亲烟酒成瘾,美其名曰“借酒消愁”,其实只是没人能看管了而已。
后来他的父亲沾上了赌博,欠下了一笔巨额债务。因为还不上,所以家里经常来追债的人。
余义被父亲关在房间里,一门之隔,他听见各种打斗的声音,家里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只剩下沙发上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父亲。
余义的中考成绩很好,晋梁一中是当地的重点高中之一,那时候他的父亲还存有一些理智和为人父的责任,他对余义说:“钱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你就好好学习,好好高考,有出息,给你妈看看,给咱争脸!”
但长期与烟酒为伴的人,身体各个器官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弱。
当余义拿到他父亲的肺癌报告的那天,他第一次看见他父亲发如此大火,把家里视野范围内可见的、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以此报复,但不知道该报复谁,所以只能把所有的不甘发泄到其他地方。
这天以后,他的生活就变成学校、家、医院、打工,四点一线。
余义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在学校没什么朋友,班级小团体的娱乐活动他也从不参加。
现在更是没有时间,一放学就要去打工,在打工的间隙里写作业,然后回家记账,算这个月收入多少钱,支出多少钱……
每个礼拜唯一休息的一个下午,他要去医院照顾他的父亲。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左右,他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陀螺般连轴转的生活,接到了一则噩耗。
“晚期的癌,是很可怕的情况,接下来大半年,你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总有人的人生一路坎坷。
为什么幸福总是如履薄冰?
他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他名字的意义到底还是不是出生时的美好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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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几天,余义都没有再遇到那个问路的有钱人。
也是,晋梁那么大,只要不刻意营造偶遇,哪有那么容易再见到。
余义想着想着,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可惜。
可惜那天没多看看那双眼睛。
他赶紧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刚巧下班时间到了,他果断起身拿包走人,一分一秒都不愿多耽搁。
裤子口袋里有两个核桃,余义顺手掏出,在右手上盘了起来。
打工的地方到他家,中间会经过一个巷子,那个巷子没有监控,只有一个歪脖子路灯,还时不时短路。
他跟着老大的人打群架时大部分都约在这个巷子,正准备略过时,他听见巷子里好像有人声。
鬼使神差之下,余义走进了巷子。
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余义一拐,走进一个小叉路,就看见几个黑影围在一起,推搡着一个人,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隐约听到几句:
“有多少就给多少,老实点。”
“长得那么好看,你也不想几刀子落在你脸上吧?”
“这才几个子儿啊?打发要饭的呢?”
……
在一堆令人烦躁的沙哑声音中,混着一句“你们到底要多少才能放我走?”
干净而清亮,与这群人格格不入。
声音很熟悉,余义总感觉在哪儿听过,怀着助人为乐的精神,他还是决定去帮个忙。
他走过去,高喊一声:“嘛呢?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不太好吧?”
一个小混混回过头瞅着他,语气不善:“你要多管闲事?”
余义单手盘着核桃,另一只手插着腰,打量着眼前一个一个小混混。
都瘦的和猴一样,手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估计就是这片地方专门抢劫年纪比较小的男女生的一群辍学混混。
一点难度都没有,余义一把拉出那个男生,将他挡在身后,把两个核桃塞进对方手里,只扔下一句话:“帮我拿着。”
十分钟后……
几个小混混一个接一个的跑出巷子,带着脸上五彩缤纷的新鲜伤。
余义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这才走到旁边的男生面前,说话时都不怎么大喘气:“你怎么在这儿?”
在见面的一瞬间,余义就认出来了。
就是那天的问路有钱人。
只不过今天的有钱人换了块比较高调的表戴,所以就被盯上了。
“我出来散步,谁知道会有这种强盗,当街抢劫。今天谢谢你…我请你吃顿饭吧?”
余义把衣服裤子上的灰尘全拍掉,然后才看向对方,说:“不用了,核桃还我。”
有钱人将那两个核桃轻轻放进余义的掌心,继续问他:“我能加你微信吗?”
余义接过核桃,抬腿就准备走,冷不防听到这话,脚步都顿了一下。
他回头,眼神中透露着一丝防备。
对方似乎察觉到余义的防备和谨慎,匆忙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认识一下你。”
余义收回目光,“没必要,举手之劳而已。”
“那…至少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有钱人还不死心。
余义实在没这个耐心陪对方耗着,他转过身,站定在对方面前,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告诉你。”
“我叫阮恣,耳元阮。”
余义一愣,下意识接了一句:“阮元集团的人?”
阮恣点点头,“你知道阮元集团?”
开玩笑,余义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阮元集团谁不知道?全国最大的商业化集团,旗下产业遍布全国,有些被引进到国外。
不止产品,各大医院都有阮元集团的股份,有名的药物生产厂都被阮元集团收购,说是财阀也不为过。
“哪个恣?”余义问。
阮恣回答:“心字底,上面一个次数的次。”
“哦。”余义应一声,声音有些哑:“我叫余义,意义的义。”
说完,余义转身就走了,留下阮恣一个人在原地发愣,白湛的脸颊却悄悄泛起了红晕。
余义边走边想:怪不得会被盯上,原来是阮元集团的人。话说回来,三院好像也是阮元集团占股的医院来着……
还真是奇怪的缘分。
余义挑了挑嘴角,又回想起阮恣在巷子里,执着的想认识自己,就觉得对方还有些可爱。
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有无穷无尽的魔力一般,被他注视一会儿就能把耗尽的体力瞬间填满。
如果能和这样的人谈个恋爱……
余义想到这里,猛地吓了自己一跳,他迅速盘了盘两个核桃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