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阮恣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里,和余义一同下了车。
“一会儿你就在椅子上坐着,别乱跑。”余义带着阮恣走进去。老板就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余义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哟,带人来了?”老板看见余义身后还跟着一个没见过的人,浑身上下的气质看起来就不像打工人。
“嗯,朋友,闲不住,带他出来玩玩。”余义说完,拍了拍阮恣的肩膀,提醒他:“和老板打招呼。”
阮恣乖乖一点头,“老板好。”
老板看向阮恣,“嘶,我好像见过你,在哪儿来着……”
阮恣笑笑说:“可能是我大众脸吧。”说完余义就拉着他走了。
“我要去干活了,你就在这椅子上歇着,想吃什么我给你拿。”余义把对方按在一个椅子上,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牛奶放在阮恣面前的桌上。
“这地方,员工能随便拿商品的吗?”阮恣稀奇的拿过桌上的牛奶,在营养成分表上看了看。
余义穿好工作服,拿着手机去了收银柜台,按了两下屏幕,然后手机扫码付款,“想多了,当然是要付钱的。”
阮恣一惊,刚想说“不用买我可以不喝”,对方的手机已经“滴”了一下,显示付款成功。
“多少钱我转给你。”说罢阮恣就从口袋里掏手机,被余义走过来一把按住,说:“不用,就当谢谢你陪我来打工。”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阮恣也没再坚持。
他看着余义搬来一个大框,把货架上的过期食品都扔进去,然后搬出去……
再搬来一个大框,把新进的货都放上货架……
把关东煮的串串放进锅里,汤包倒进去,开始煮…….
拿着扫把扫一遍地,然后再拿来拖把拖一遍……
阮恣喝着牛奶,看着余义穿梭在一排排货架中,从上班到现在两个小时了,也没见他休息过。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嘛?”阮恣有些无聊,而且工作人员都来了,大家都忙忙碌碌有自己的区域要负责,阮恣无所事事的坐在这里有点尴尬。
余义洗了手,来到阮恣身边,拿出了阮恣身后柜子里的茶叶蛋,边拆边说:“干这些很累的,你的任务就是陪着我。”
阮恣一把握住余义的手腕,站起来说:“太小看我了吧?”他低头,看向这袋茶叶蛋,问:“这茶叶蛋是不是要敲敲碎,往锅里倒啊?”
“想试试?”余义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神又飘到手腕上。
阮恣也意识到不对,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这有什么不能做的,我试试。”
正想上手,余义把那包茶叶蛋拿开,动作飞快的一股脑儿将茶叶蛋连汤带茶全倒进了锅里。
“诶!说好的给我试试呢?”阮恣甚至来不及阻止,就失去了他自认唯一可以干的事。
“我不是小看你,茶叶蛋这种属于食品类,你一没穿工作服,二没消毒你的手,所以你不能接触食品。”余义先给他说明了理由,于公,阮恣的确不该触碰食品;于私,他不认为阮恣的双手是可以用来干这些活儿的。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非常不想阮恣接触到这些活儿,不想让对方干干净净用来画画的手接触这些本应该是他干的事情。
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为自己保留一分体面,还是纯粹的舍不得。
“好吧。”阮恣仔细一想,说的也没毛病,于是乎他耷拉着脑袋坐回去了。
身体是乖了,嘴上还是停不下来。
“你每天都干一样的活儿吗?”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这么干一个月多少钱啊?”
“那天你和巷子里那群人什么关系呀?”
“你在哪儿上学?读高几了?”
……
余义一边看着关东煮和茶叶蛋,一边把烤肠放进烤肠机里,还得抽出一根神经陪阮恣聊天。
“也不是,但都差不多。”
“12月13号。”
“寒暑假比较空,一个月可以拿2000多吧,开学了就周末来,按天算。”
“领头的那个,就是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那个,是我父亲债主的儿子,我父亲的债主年纪大了,现在基本上都交给他儿子,其他人都是小弟,都是欠他钱的。”
“晋梁一中,高三。”
……
阮恣一听,瞬间来了精神,“晋梁一中!几班的?”
余义下意识回答:“三班的…….”
反应过来了,“你不会要转来吧?”余义眉毛一挑,有些惊讶。
“是啊是啊,不过我转到艺术班,好可惜呢……”阮恣手掌托着下巴,语气中夹杂着些许遗憾。
余义看他那样子,笑着安慰:“也没有很可惜,如果那天你不来问我路,我俩也许就不会认识了,哪怕开学了我俩也不一定能见到面。”
他搅合了一下茶叶蛋,将上面没煮到的蛋翻到下面去。
“高三一共五个班,而且艺术班和我们不在一栋楼,如果不是刻意制造偶遇,很多学生其实连面都见不到,自然就称不上认识了。”
说完低头一看,阮恣早已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余义下班已经是晚上五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边的路灯早已开启,已经有了夜晚的感觉。
“走吧,请你吃晚饭。”阮恣掏出车钥匙,钥匙扣在他的手指上转了几圈,然后落在指根。
“为了陪我打工,你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天,趴在冰的要命的玻璃上睡觉,现在还要你请我吃饭,那我是不是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余义转头看着阮恣的侧脸。
对方的下颚线并不锋利,反而很柔和,搭配刘海,把阮恣整个人都修饰得很温暖、温柔。
“那又怎么了?本来我就是想在年前多陪陪你,毕竟明天就要走了。”阮恣也转头,意外的和对方对视了一眼。
两秒钟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错开视线,阮恣抬手捋了捋头发,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余义突然发现街边有些小铺还贴起了春联……
可不得贴春联吗?都要过年了,余义想把自己的脑袋打开,看看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家鱼火锅好吃吗?”阮恣拉了拉余义的衣袖,余义顺势看去,店里已经坐着几桌人了,热气正从锅里往外冒。
“吃过几次,还不错,尝尝吗?”
余义刚说完,阮恣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了,然后在门口转身招呼他过去。
余义笑着叹了口气,同样快步跟了上去。
路边有许许多多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人,他们有的戴着耳机,有的低头看着手机,但他们都步伐匆匆。
这座城市,繁华的地区很繁华,落后的街道也很落后,大家都混迹在人群中往前走,生怕一旦停下就会被超越,被遗漏。
所以并不会有人在意路边小吃店里有多少人,有几桌座位,生意的好坏与否……
这片街道过年的氛围不怎么浓厚,远处别墅区也是人烟袅袅,极少数几家门前挂上了红灯笼。
吃完饭后,余义被阮恣拉着去超市买年货。
“对联,你家一副我家一副,还有红包,这串爆竹挺好看的哈,这灯笼设计的好独特,这兔耳朵帽子是不是挺好看的?”
阮恣戴上那顶毛茸茸的兔耳帽子,两侧垂下了两个小球,余义抬手一捏,一只耳朵从阮恣的头上竖了起来。
“诶?这是可以捏的吗?我试试。”
阮恣捏去另一个小球,另一侧的兔耳朵也随之竖起。
“左右交换着捏是不是比一起捏可爱点?”阮恣一左一右,双手轮换着用力,头顶的两只白色耳朵就这么交错着竖起,然后又落下。
阮恣不等余义回答,转过身对着镜子自顾自玩了起来。而他不知道的是,余义一手拉着推车,就这么看着阮恣,眼睛中流露不同寻常的温柔。
某一瞬间,余义差点就抬手想揉对方的头了,却在抬起的一瞬间又放了回去。
他警示自己,余义,别越界,这样的人是不会属于你的。
“算了吧,我都成年了,戴这个会不会有点幼稚。”阮恣还是摘下了帽子,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走吧,看看燕窝和冬虫夏草,我要用我最近接稿的钱带点东西回去。”
在阮恣往前走时,余义后退几步,将对方刚刚戴着的那顶帽子拿走,放在了推车里,拿对联盖住。
余义推着车,追上了阮恣。
他从未如此希望时间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希望明天的太阳别升起的那么快,让对方能在自己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顶帽子是余义单独拿出来结的,没让阮恣看见。他将它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刚重新背上包,阮恣就凑过来,对他说:“明天十二点,我在家门口等你,半个小时。你也不用太赶,安全第一,我可以到家以后和你视频。”
余义点了点头,说:“你也是,安全第一。”
-
余义大清早就起了床,将昨天阮恣送给他的对联贴上。
这栋楼已经很老了,没有电梯,楼梯的水泥地面被踩踏的微微下凹,还被抛了个光。周遭墙皮掉的掉,发黄的发黄,角落里有大片的霉点,这幅艳红的对联反而成了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
这一层就住了余义这一户,隔壁的邻居已经被子女接走了,余义将“福”字倒着贴在门上。
“福一定要倒着贴,因为福倒了就是福到了,知道了没?”
昨晚余义洗完澡,破天荒的接到了阮恣的视频通话,屏幕里,对方正在贴对联,在门口挂上喜庆的饰品。
“你不是不在这儿过年么?”余义问。
阮恣是这么说的:“就算我人不在,这里也是我的家呀,只要是我家,那就要红红火火!再说了我过完年就回来了,还能享受一下财神爷经过的余气儿呢。”
余义轻轻笑了一声,“阮元集团继承人也信财神爷啊?”
阮恣“啧”一声,“开眼界了?实话告诉你吧,不止我信这个,我们家都信这个,盼着新的一年钱从四面八方来呢。”
阮恣歪了歪脑袋,左半边脸正巧暴露在灯光下,余义眼疾手快的截了个图。
“再说,我现在占股又不多,其实名下只有这套别墅和两辆车,平常我还接稿赚外快呢。所以啊,我没你想的那么有钱,有钱的是阮元集团,又不是我,我距离能自己养活自己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想到这里,余义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如果这还不算有钱,那自己恐怕是贫民窟里苦苦挣扎的底层民众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私密相册,里面只有一张图片,是昨晚的截图。
阮恣半边脸被昏黄的灯光照着,脸部没有一点瑕疵,左眼下缘的红色小痣就安安静静的呆在那儿,给这张几乎完美的脸添上了一丝点缀。
图片的右上角是他自己,刚洗完澡,额前的头发还有些潮湿。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一张合照呢?
对他而言,这已经能算了,但对阮恣而言也许还差得远。余义垂下眼眸,这张照片都像他偷来的,他偷偷从阮恣身上窃取阳光,担惊受怕对方会随时发现,一边又舍不得将阳光真正的丢弃。
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矛盾的人了。
余义踏进医院病房时已经是上午10点。
他提着一个果篮,轻车熟路的走到他爸的床位旁,在椅子上坐下。
“爸,这几天感觉怎么样?”余义问躺在床上的人。
余大龙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肺癌晚期的病人呼吸机一刻都不能停,所以他说不了话,只能听着余义对他说话,小幅度的做出反应。
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余大龙费劲的抬手,在颤抖中抓住了余义的手。
余义反手握住余大龙的手,拍了拍,说:“我最近打工有点忙,不能常来,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护工。”
“爸,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他很特别。”
“特别在哪儿呢?他很善良,很纯真,对人赋予真心。他身上就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花不完的精力,他会画画,会开车,性格很开朗,我就没见过他不开心的时候。”
“他有一套很好的礼仪,不管与谁对话都会摘下帽子,这种行为在高档人群叫脱帽礼。”
“是不是很高级的词?是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也不会做的事情,我和他吃饭的时候还见过他的餐桌礼仪,哪怕我们是在吃火锅,在他这里都像西餐。”
“爸,你当年喜欢上我妈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也能发觉对方许许多多的闪光点,充满了爱情的滤镜?”
余大龙一直在听,现在才微微点了点头,眼里有了笑意。
余义没看他,而是看着心电监护仪。
“爸,如果我不结婚,不生孩子,你觉得妈会介意吗?”
余大龙缓慢地摇了摇头。
余义不知道这是“不介意”还是“不知道”,他也没再想。
“今天他要坐高铁回家过年了,下午我去送送他,晚上我再来看你,如果你困了就先睡觉,不用等我。”余义说完,见余大龙点头了,才放心的出去买午饭。
余义吃完午饭再回来,他爸已经睡着了。
他手脚放轻,陪他爸坐了一个多小时,等他爸中间醒了的时候,他说:“我去送朋友,你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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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点20分,阮恣拉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打车。
大过年的,车不太好打,他已经在寒风中吹了5分钟,各种车型同时呼叫,仍然没人接单。
他戴着口罩,拉链拉到最顶,好歹是没冻出鼻涕,
又过了3分钟有人接单了,距离他1.3公里,大概5分钟。
看着车离他越来越近,阮恣越来越焦急。
余义怎么还不来?
求你了,快点出现吧,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来送送我么?铁石心肠的直男!
他看到车拐了个弯,已经能在不远处十字路口看见了。
一个红灯30秒,这是给余义额外宽限的时间。
快点啊余义!
我已经看到车了,最后20秒,再不出现我就走了哦……
车在阮恣身前缓缓停下,阮恣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进去,合上后备箱。
他从未如此磨叽过,手指刚搭上车门。
“阮恣!”
阮恣瞬间回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余义正向他跑来,他穿着一件风衣,跑动起来衣摆都扬起。
阮恣几乎是跟着自己身体的想法,下意识转身,往前大跨几步,然后被一个夹杂着寒风却仍然温暖的怀抱拥住。
那一刻,他闻到了对方身上一股好闻的味道,似乎是香水,但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你真是卡点到啊!再晚来半分钟我就走了……”
本来阮恣还佯装生气,装了没几个字就装不下去了,眼眶里闪烁了一下,余义还没看清就被对方避开。
“上车吧,外面冷。”余义顺手护住对方的头顶,以防阮恣上车时磕着脑袋。
两人一同坐进后座,“啪”一声关上车门,车缓缓开启,前往火车站的车流中又多了一辆车。
作者有话要说:阮恣:再不来我就走了!
余义:在跑了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