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片刻，没有等到回答。

他踩上阳台的台阶，伸长脖子往下看，正沐浴阳光的花园，木绣球与枇杷树枝影晃动，天空厚厚的积云投下影子，阳光盛大，黑暗暴露无疑。什么人也没有。

回到卧室，除了需要指纹解锁的书房他进不去，每个角落都打开搜了一遍，确实没有人。

以至于去医院体检，还在想那个声音，想到魔怔，医生的问题他都含糊其辞。

直到最后一项心理检测，终于不甘心的把那句回应判定为幻听抛诸脑后。

医生让他坐在电脑面前，做一份包含人格测试、心理状态测试、情绪认知测试等10项内容的评估表。

他确信往年体检从未特地检查过这个项目。

医生提醒他：“结合实际情况作答即可，不要刻意美化，检测的数据才会准确。”

他点头说，会如实作答的。

医生先出去了，延辞拿着鼠标呆了几分钟，转向身后立着的人，礼貌的请王管家出去等他。

“啊？”王管家顿了顿说：“哦哦哦，好，现在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隐私，慢慢做不着急，我在门外等你。”

延辞拿起鼠标，眼前的字很快化成一滩墨迹，逐渐虚化的没了方方正正的形状，像是失焦的摄像机，他没有去校准。

一模一样的题他做过无数次。

关于提问：回答“总是”或“很少”会得出不一样的结果；也有回答“是”或“否”的选择。

他知道怎么得到打消医生疑虑的分数，估摸着题的总量，适当的在积极的选择中加入一些极端消极的选择，和用来中和消极的“偶尔”“有时”这样的选择，出来的就是普通人的分数。

接近上千道题，不到二十分钟做完了。

多等了三十分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提交评估测试，打开门出去。

走出医院已经下午三点钟，他穿的很保暖，在阳光下站一会儿就有点莹莹的薄汉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冒出。

刚上车准备回家，手机就亮起顾延裴的来电显示，估计是王管家通报的。

“少爷，你也忙完了？”他接起电话说。

“还没，有点小插曲，耽误了时间，不过马上结束了，你让司机直接送你到公司，离你去的医院很近，忙完我带你去吃饭。”

“吃饭？”

延辞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神色诧异，因为顾延裴从来没有带他一起去过公共场合，不确定的重复问道：“一起出去？”

“怎么？不想？”对面的声音喜怒不辨，延辞急忙找补：“不是，我想去，我以为——”

找不到搪塞的说辞，脑子被各种疑问干扰。

幸好电话那头出现匆忙的脚步声替他解围，好像说谁已经到了，等小顾总过去。

话筒明显拿远了，声音很小，只听到对面回答那人说马上。

顾延裴的声音又在话筒里变得清晰。

“过来吧，我先挂了。”

延辞挂了电话对司机说：“去天盛。”

司机好像不认得路。

王管家车载显示屏上指着地图说：“过前面这个红绿灯后，下个路口右拐，直走到尽头，看到最高的塔型高楼就是。”

延辞从后视镜看到司机的脸，从来没见过。

应该是新来没多久的，不然不可能不了解去天盛的路线，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一个佣人好像都没看到，搞得他原本想问的问题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问。

延辞纳闷道：“小陈司机去哪里了？”

家里长期跟着的司机就两个，一个是给顾延裴开专车的老赵；还有一个小陈是专门负责家里日常接送他上学，偶尔接送佣人管家出门办事的。

“小陈车开的好，这么久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檀山别院给老爷开车的司机生病了，少爷就把他借过去用一阵。”

王管家解释小陈的去向，又介绍新来的司机小罗，果然今天第一天上班。

说话的间隙，车子已经到了天盛楼下。

有个青年敲响他的玻璃窗，对方长得清爽干练，一看就是能力很强又细心的那种人，他自我介绍说：

“我是小顾总的秘书余徹，小顾总让我接您上去等他。”

延辞听出这个声音是刚才与顾延裴通话时边上传话的人。

秘书背后的旋转门，隐约窥见富丽堂皇的大堂散发出强烈的气势，在延辞心底埋藏已久的那段羞耻的记忆乘虚而入，搅乱了他的心。

-

顾延裴是A城有名的商二代。

新闻媒体把诸多美好的词汇与他关联在一起，使人自惭形秽的容貌和望尘莫及的能力，是A城政商圈里津津乐道的话题主之一。

在顾延裴20岁的时候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整个A城的名流显贵、高门大户的家中，凡是15-28岁的未婚男女都在绞尽脑汁为拿下“顾太太”的身份而进行斗法。

尤其是顾延裴25岁的时候，名媛公子间的激烈争抢意识开始白热化，每个月顾延裴都要参加几场拒绝不了的私人宴会，第二天指定会有角度暧昧的照片泄露给媒体，不过每次的男女主角都不一样。

顾延裴对花边新闻采取的态度一概遵循三不原则：不承认、不否认、不拒绝。

别人伤不伤心不知道，但是延辞很伤心很伤心。

有次三个月没有见到顾延裴，隔三差五的新闻Top榜上就谣传顾延裴的婚讯，不间断的新闻让延辞患得患失，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偷偷让司机送他去天盛，谁知刚到天盛楼下就被追来的保镖团团围住截回家，保镖们对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那代表着顾延裴的态度。

晚上那个不回家的人终于想起来回家，仍旧是平日所见的意气风发，却带着不易觉察的疲乏。

低沉的声音问他：“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问这一句并不是要他的回答，因为他下一秒就直接把他抗到房间要教训他。

顾延裴不解释新闻上的流言蜚语，甚至不问延辞私自出门的理由。

“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去，要我说多少遍？”

“你总是要逼我罚你？”

昏过去，醒过来，都在不同的地方。

佣人会在每天的饭点准时给他们送吃的，每当他忘记这栋房子里还有别人存在时，顾延裴就会恶劣的提醒他。

“隔壁都能听到了？”

他没有底气的哭丧着脸，说：“不、不会的......听不见的，你骗人......”

隔壁至少有一公里。

可是家里还有佣人，他们肯定听到了。

那时候他刚大学刚毕业，不仅没结交过朋友，还没正经八百的谈过恋爱，性观念保守的认为这些隐秘的环节，除了顾延裴以外，不可以被别人看见。

他见识短浅，觉得天崩地裂，没脸见人。

事后他躲家里的佣人躲了小半年，后来没办法，顾延裴才把家里的佣人全部换了。延辞也对不完全密封的环境做.爱变得异常警觉敏感。

由此而生的羞耻感与偷去天盛被惩罚紧紧连接在一起，当他每次想去天盛找顾延裴的时候，条件反射的就是感觉被一万只眼睛盯着，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死了算了。

从未想过顾延裴会亲自开口要他来到这里。

如果曾经有让顾延裴生气的理由，那现在不再生气的理由是什么？

-

延辞强装镇定下车，都忘了嘱咐王管家让他先回去，走到中途才想起，一回头王管家正皱着眉像是在担心他，朝他挥手再见。

木讷的跟着秘书进入大楼，始终低头盯着锃光瓦亮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天花板光彩溢目的灯光。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好像从进门的那一刻，前台礼仪小姐的视线就像激光一样在扫射他，好像他没穿衣服，直到进入安检闸口后，后脑勺还滚烫的不行。

现在不是上下班时间，等电梯的人并不多。

嬉笑声从后面传来，好几个光鲜亮丽的女白领向他们所在的电梯口走来。

当她们看到余徹后，眼睛明显一亮，都下意识拢了下头发，调整提着下午茶的姿势，尽量显得端庄得体。

“叮！”

电梯到了，余徹用手将门挡住，请延辞先进。

余徹紧随其后，拦住后面的女白领，温和的笑笑，“不好意思，这里有老板的贵客，几位行政部的美女麻烦等隔壁电梯可以吗？”

几双好奇的眼睛看到余徹身后的少年。

薄薄的皮肤白嫩泛红，鼻尖微翘，在电梯里的光照下，纤长的睫羽在脸上刷下一节阴影。延辞被她们看的紧张，本就迷离的眼睛，见着生人多了几分惶然，活似受惊的小狐狸，亮晶晶含着水的眼睛，仿佛在提醒旁人不要吓着他。

惊为天人！

众人忍不住咽咽口水，定在原地，都忘记说话了。

延辞被直勾勾的看着很不舒服，小碎步往余徹背后挪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外面不知是谁后知后觉醒悟，声音难掩激动的延迟回答说：

“当然可以，太可以了。”

延辞知道她们并无恶意，可不知不觉冷汗都出来；他擦了下额头，放下手，发现余徹在看他，目光颇有深意，掺杂了一丝怪异难解的成分。

重生后，他见过的人当中或深或浅都流露出这种怪异，延辞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就是觉得违和。

余徹说：“她们人都挺好的，平时比较热情，别见怪。”

“没有。”他连连摆手，“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刚才谢谢你。”

“这是我的本分，延辞先生不必在意。”

顶着十几岁的脸被人称作先生，延辞感到十分别扭，“你叫我名字就好。”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余徹想了想说：“要不还是叫您小少爷吧？”

延辞微微愣怔，十一号公馆的家里人才会叫他小少爷，余徹怎么会知道？难道重生前的自己见过他。

转念一想，不对不对，如果以前认识，刚才在楼下不会确认他的名字。

真想敲自己一脑壳，没有及时打听到重生前的过去是多么失策，还敢堂而皇之的答应顾延裴出现在天盛，很难排除在顾延裴身边打转的秘书助理什么的有认识他的可能性。

他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再乱说话。

抵达目的楼层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站了一群开完会要下楼的员工，十多双眼睛注视着，延辞不自觉僵硬起来。

众人陆续跟余徹打招呼，余徹点头回应，给延辞按住开门键，让延辞先下电梯，“小少爷，请吧。”

音落，外面的人都不自觉像猫头鹰似的瞪大眼睛，竖起敏锐般的耳朵，身体整齐划一从中间让出一条道，仿佛经过专业的训练那般整整齐齐。

在众人难掩好奇的疯狂注视下，延辞忐忑地走了一段距离，才听到后面发出嗡鸣般难以压抑的讨论。

“听到没有！余秘书叫他什么！！”

“小顾总的弟弟？”

“不可能！小顾总是独子，而且他和顾总长得一点也不像。”

“像不像另说，就是.......长得也太......太美了点吧。”

“男孩子长那么好看的也很多，给人的感觉好干净，Allen，你们部门不是正在物色代言人吗？我看他很合适。”

“哈哈，行啊，下次开会你们谁跟老大提一下，把咱家小少爷弄来代言，我看谁有那个本事让老板割爱。”

“就是，你们不知道吧，A城上流圈里根本瞧不上明星，说是跟看古代戏子没啥两样！”

电梯估计到了，说笑逐渐听不真切。

余徹将他带到间风格简约的休息室，色系暗沉，跟家中的配套很像，应该是顾延裴的私人休息室。礼仪小姐给他送进点心、水果和刚泡的茶水，他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怎的，本来饿了，可看到这些食物，却没有丝毫要吃的想法，甚至有些反胃。

“小少爷，您在这里休息片刻，小顾总忙完就过来。”

延辞只是点点头，有意避免跟余徹再说话，先前的善意荡然无存，眼神里筑起了警惕。

要是余徹转头跟顾延裴说什么，根据顾延裴对他的了解很容易发现区别。

他不敢想，要是顾延裴发现他不是以前的延辞，会不会变成以前那样。

休息室里只剩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坐不住。

不经意看到角落有扇立镜，才想起下车的时候没有整理仪容仪表，连忙过去照了下。

他穿了一件棕黄的夹克，浅米色的小高领薄羊毛衫，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纤细的腿，是个明眸皓齿的板正少年，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神经稍微松了些许，可这样坐以待毙让他很不安，拿起手机搜索顾延裴和天盛相关的事件，想着能多了解点是一点。

他这一搜索就头大了。

无论是顾延裴还是天盛集团，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这个时代的科学仿佛提速了几百年，而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顾延裴在2135年宣布进入基因工程领域而掀起的蝴蝶效应。

三年前是什么时候？

顾延裴才十五岁而已。

如果说以前的顾延裴是优秀，现在的顾延裴则是神一般的存在。

看完网页完整的介绍，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注意到身后有道人影半撑着手臂在他的沙发背后站了许久。

他想，莫非他不是重生？而是穿越到了未来？

再度确认了一遍时间，立马打消了刚才的猜测。年龄对应的时间没有变化，改变的大部分是顾延裴和天盛的发展轨迹前置，可是未免也太——！

“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顾延裴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跳起身来，脑海里还想着“顾延裴是不是人类？”的疑问，本尊就冒了出来，被吓得一身冷汗。

咽了咽口水，果然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心虚的打招呼，“少爷，你忙好了？”

“嗯，怎么出这么多汗？”顾延裴擦拭他的鬓角，看着指尖水润的汗珠，没有去在意他的手机，摸了摸他的后背，“很热吗？”

经顾延裴提醒，他也刚意识到，热得不行。

他擦着汗，干笑道：“有点。”

顾延伸手过来，他下意识不想让他触碰。

顾延裴皱眉，不满意他刻意闪躲的动作，向他阔步走来。

延辞退无可退被逼至落地窗边。

高大的身躯再度笼罩他，举手投足间是权利熏陶后的游刃有余，或许是刚谈完生意，压迫的气场仍在，如同掌控至高无上权利的君王，眼神邃密深广压得延辞想起来以前的顾延裴。

大手再次摸向他的衣服，某个过去的场景瞬间划过。

他的声音激切尖利，“不要——！”

声音扭曲到变形，顾延裴一怔，延辞嘴唇翕动，内眼角红了一圈，

霎时，过去的一段场景，也在顾延裴脑海里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