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狭窄的孔道两侧是粘稠且微微起伏的血肉，像在呼吸，又像是蠕动着正在进食。
下坠的速度极快，施桥那只刀从腰后飞出，狠狠扎在一侧肉墙上，径直割裂开一道五公分深的口子，然后就被一层更加坚实的东西抵挡住，接下来切割的动作变得缓慢，像是刀子正在和一股无形的包裹着它的气流做斗争，挣扎着也只是又割开了薄薄一层。
这个过程中，他们已经坠落到底面。
施桥后背先落下，抵在一方弹动着的血肉块里，刹那间，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浮现出来。
白色的眼底，深浅不一的黑色、灰色、褐色眼珠，皆阴冷森然，是从无数的棺材里捡来的一双眼，是无数个冥像上剪下的一角。
睁开了，眼珠目不转睛。
一片死寂。
一种植物生长的杂声忽地打破了这沉重的宁静。
无数双手脚从四方包围着的白肉里生出，都是细细白白的枝丫，像是发育不良的豆芽的茎，开始在这里那里摸索、搜寻，脚趾快速地踩着空气奔走，手指也伸开来，朝着根本不存在的观众们激烈地挥手。
无数个眼瞳看着两人，从木然转向生动，注入了不甘的灵魂，无数双眼睫开始沾满泪水。有些缓缓闭上了，不再睁开，有些目眦欲裂地瞪大了，细细一线鲜红从眼角流出，“嘀嗒，嘀嗒，嘀嗒”，轻轻滴落在施桥胸口上。
“桥桥，你说有梦想有执念，是幸运还是不幸？”
施桥转过视线去看青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中似有薄冰在此瞬融化，蓦然温柔了下来。
“是幸也是不幸。”
连祁辛疑惑地看过来。
“我是说……”
施桥对着那么多双挣扎痛苦而深有不甘的灵魂，却身姿笔直，丝毫不被触动，完全脱身出来的模样，面色如常，坦坦荡荡，既不怜悯，也无嘲笑讥讽的意思，只说：“被梦想吞噬总比被琐碎无聊的日常吞噬了好。”
“心有星辰大海，这颗心脏已经比旁人重了几分。”
这话落下得轻，却又重，声音是料峭春寒时的微凉，却又炙热滚烫，连祁辛的呼吸一下急促，又迅速平稳了下来，慢慢松开手，将手里那只大喇叭扔在脚下弹动的血肉上。
那喇叭大口朝上，圆形的黑乎乎如一口深井，无数双眼睛又倏然转过去，定定地看着，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扔了干什么？”
连祁辛伸着懒腰：“本来想着能用，听了桥桥的话觉得太残忍。”
“导演拿着大喇叭随便喊一声就能决定了演员的命运，这种被人掐断生机的感觉，梦碎成渣滓的感觉，星光暗淡下来的感觉，还是不要再让他们回忆了吧。”
“反正桥桥在，救救我，好不好呀？”
四目相视，施桥表面波澜不惊，心底却在挣扎，俊美无俦的青年一脸乖巧站在对面，明亮的眸光里充满期待，叫施桥产生“他是故意的”这种想法都会心虚。
“桥哥在发呆吗？”
“不是，在纠结，不想在小美人面前暴露他的武器是一个丑陋粗苯的大黑锤吧哈哈哈。”
“锤子和我们高冷优雅的大佬的确不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好奇，万祠的那个周海廷和桥哥是一样的能力，他召唤的武器多种多样，但大佬就只有两个，手术刀和大黑锤。”
“准确来说，施桥的能力是物理层面的‘切割’，具体化可以辅助任何媒介，手术刀切口小，对他这种洁癖来说日常用很方便，锤子其实才是能力最大化的表现媒介，既能大面积切割，又能通过切割空气形成防护。”
“受教受教，不过这样看，周海廷的攻击方式更多变。”
“周海廷是个人形泰迪，别提他，桥哥见了他都要从清冷酷哥降温成北极大冰块。”
“那只探讨技术问题呗，zht肯定不比桥哥强啊，为啥他的武器就那么多捏？”
“可能是桥哥这个人还是比较纯粹吧，不像z，花花肠子一大把。”
“你们聊得俺听不懂，太难了，俺还是磕cp吧。”
“磕！磕爆了！快看这会小美人脸上的表情，真的很好品哈哈哈哈，简直就是把’我就是想笑但是我要吃软饭所以坚决不能笑’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桥哥不情不愿地拿锤子出来，小美人还撒娇还夸桥桥的锤子一看就很结实很有力量感，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我感觉他是故意的，明明那个喇叭他都知道怎么用了，这个时候拿起来用就行非要扔了，就是在逼桥哥。奈何桥哥就是宠啊，这个副本的大杀器小美人扔了他也不去捡，啧啧，这叫什么双向奔赴！”
“故意的+1，有一种小美人不是那么软的感觉了，有丢丢可怕。”
“顶锅盖出来说一句，大家都默认桥哥是攻我一直不敢吭声，但是！瞧瞧这个明显的身高差，瞧瞧这个细腰长腿，手指纤细，黑眼睫单眼皮又气质冷清的男人，你们真的就不想让小美人抹他吗？”
“大胆！我那么靠谱的少言寡语的老公，怎么可以被抹！桥哥以后一定要重振夫纲啊啊啊啊！”
施桥和连祁辛刚从副本里出来，SV小队的其他人就立刻围了上来。
闫一一这丫头上下打量着施桥，也不说话，最后啧了一声，挥挥手走了。这啧一声大概约等于“活着就算了，我先走了，再联系”。
邹翔倒是慌慌张张接连几问：“桥哥，你们又遇见什么事了吗？怎么样？受伤了吗？”
“一点小意外，没什么。”
“啊，你俩在里头又出事了吗？我还以为……”
朱义的大嗓门说了一半不说了，鬼鬼祟祟地跑到连祁辛跟前，还用肩膀撞了撞青年，笑得很是暧昧。
施桥的耳朵不自觉竖起。
“你们刚是不是说开了？复合了吗？有没有亲啊？”
朱义的声音不大，半捂着嘴一副秘密对话的架势，但奈何连祁辛离得近，剩下两人又都是竖直了耳朵全神贯注去听他说话，所以这话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有尴尬地在地上默默蜷缩脚趾的，有红了耳根还强装镇定的，还有一脸惋惜，撇着嘴角默默摇头的。
施桥咳了声：“道具在谁那里？”
邹翔把手摊开，露出从鎏金小盒里取出来的那样东西。两只手掌那么大的面积，看起来像是一张发黄的羊皮纸，但施桥的手指一触上去便觉纹理细腻，异常光滑，柔软而带着淡淡温热，他抬起眼，探究的目光扫过去：“看过道具说明了吗？这有什么用？”
邹翔面露难色：“有点邪门。”
朱义：“桥哥，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笔记啊，山寨版，人肉馅。”
施桥将道具放在自己的交互界面里，羊皮纸的右上角随即出现了一个放大镜，点开后，几行幽蓝色的字迹缓缓浮现在界面中间。
【名称：捕梦书】
【性质：绑定后不可转让不可摧毁，永久使用】
【使用说明：道具绑定后，绑定者使用鲜血书写“玩家a”真实姓名及其需在“副本a”中完成的“事务a”，若在通关“副本a”时，该“玩家a”仍无法完成对应“事务a”，即被认定为死亡……】
【使用限制：同一副本内仅可使用一次；书写时血液提供者为存活状态；“事务a”需为“玩家a”不排斥之事，否则捕梦书无法记录在册；若在“副本a”通关前，“玩家a”完成对应“事务a”，血液提供者即被认定为死亡。】
朱义：“不针对副本内鬼怪却只针对玩家，啧啧，这鬼系统居心不良啊。”
“隐藏道具只为保命，不要滥用，免得反噬己身。”施桥看向朱义：“一一性子躁，这个不合适她，你已经有了，我给邹翔吧。”
“贫道是正统道门子弟，和邪术势不两立，给小翔儿吧，他脑子好使，估计还能玩出来花活。”
邹翔也没客气：“桥哥，我清楚，你给我们找隐藏是为了让我们几个多活些日子，所以这道具我知道该怎么用，除非保命，否则绝不主动伤人。”
施桥默默点点头，视线却转向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连祁辛。
在他们三人聊道具分配的时候，青年自觉走远些，这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侧，微微仰着脸看游戏大厅的天花板。
饱满白皙的额头上有一缕翘起来的头发，鼻峰到嘴唇的弧度有种精雕玉琢的美感，因为面无表情，此时的脸上就显得有些茫然，如同一个高大的人偶娃娃，坏掉了，坐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施桥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所以也抬起眼望向上空。
游戏大厅的上方，是流动的星云。
耳侧隐隐传来抽泣声，有极低地叹息，但更多的是充斥无奈和不耐烦地劝慰。
“别哭了，他死了，说不定也是解脱了。”
走进副本的人不一定还能回来。
永远有人活下来，但不会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永远活下去。
那片星空，底色浓郁漆黑，向四周蔓延，无边无际，无数剧烈旋转和奔腾着的漩涡里，星光一瞬亮起，一瞬暗下。
有些看似恒久明亮，有些微弱闪光，有些却彻底陨落成黑暗，再也找不见曾经那颗星星生存、发射光、反射光、眷恋这片星空而留下的痕迹。
“连祁辛？”
连祁辛的头偏过来，那缕翘在头顶上的头发在晃动间落下，他的眼睛水润明亮，倏地一下便有了光彩：“桥桥，你们聊过了吗？”
“我再问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施桥说得很慢：“这次见面后，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谎？”
连祁辛怔了怔，犹豫了下才答：“没有。”
如果刚才只是从那种坏掉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现在简直就像是强忍着吃罐头冲动的猫猫，施桥见他长长的眼睫疯狂颤动，眼里慢慢柔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