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进本时间逐渐接近八个小时，钟表响起前最后几分钟，在楼上找线索的人接连回来，简单交谈了几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那一排摆开的套娃上。

“谁找到线索了？”

秦厚的声音里透着惊喜，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施桥、邹翔和严婉岚、姚峰这两组人身上，他身边的闫一一也把视线转过来，眼中满是探究。

只见橱柜上，排在由大到小四只套娃右侧，还有一只更小的婴儿手掌大般的娃娃，底面朝上翻过来，露出底座未上色的淡黄木料。

“我们去的影音室和书房，的确发现了一些线索……”

严婉岚未说完，秦厚已经将这第五只套娃拿起捧在手里，她也靠过去，凝住目光仔细观察。

第一眼扫过，裙摆正中依然是一半灰白一半赤红，恍惚是上一个的小比例复刻，但在灯光下慢慢旋转套娃，半边融化的冰山和半边熊熊燃烧着的烈火间都各自清晰出现一花瓣形的印痕，小小两只颜色相殊的花瓣边缘微微卷起，露出其下黑色的影子。

施桥：“可以给我看看吗？”

“严小姐，你刚刚要说什么？”

秦厚将第五个套娃交到施桥手上，转身问向严婉岚。

严婉岚斜身倚靠在橱柜旁的墙上，一边挽起长发，一边冲大摆钟抬起下巴，笑道：“要说的内容有点多，大概来不及。”

她做这个动作时，自然而然露出海藻般黑色长发下一段雪白的后颈，两双目光立刻落在上面。

严婉岚背对二人并未察觉，这两人却如有所感般朝向对方。

姚峰微微一怔，疑惑地皱起眉，闫一一却只平静地和他对望，几秒后缓缓垂下眼睫。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朝向那一刻不停向前走动的时钟。

那冰冷的死物依旧不急不缓，优雅地滑过一个刻度，又一个刻度，与之保持一致的是直播间副本开启至今的计时器，总时长越接近八小时，弹幕就刷地越快。

施桥是从不会看直播窗口的，但身侧邹翔正低声念念有词。

“55了，56，57，58……”

七时五十九分六十秒。

“滴……滴……滴……”

准时响起的电子音如同一道炸在耳边的惊雷，机械的报时声贯穿耳膜，直接敲打在众人跃动的心脏，仿佛踏着心跳起舞。

施桥手指翻飞，指尖摁在坚硬而冰凉的木头上。

第六只套娃从上一层中滚出来，木头落在桌上发出清脆轻响。

“咔哒”

“咔哒”

这声音就像是脱水晒干了的骨头被谁用鞋底踩碎。

咕噜咕噜在桌上滚动着的套娃露出未上色的底面，木料莹润新亮，红得刺眼，在纹理间悠悠荡漾。

秦厚定定地望着越来越浓郁的殷红色木头，空气从被勒紧的喉管中艰难挤进，呼吸时微弱的气息如一线将熄灭的白烟，在燃烧着木头温暖如春的屋内，毫无声息散开。

太冷了。

寒意从身体内部向外扩散，腹腔里内脏似乎冻成了冰块，沉甸甸往下坠去，坠落时彼此碰撞，却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冷上一百倍。

腹腔越冷，四肢反而越热烈地燃烧。

这种温暖的痛苦来得突然又充满恳求和渴望，渴望着从紧紧束缚着的西装里面崩出，逃离躯干和大脑，去自由，去抚摸，去奔跑。

脱掉衣服，甩开一切。

手臂落在地毯上。

随着一同飙出的大片血液，顷刻间化为灰烬。

一只脚从皮鞋里跳出。

一路灰白色蜿蜒，奔跑间燃烧干净。

没有恐惧的尖叫没有痛苦的哀嚎，安静地分解，沉默着燃烧。

支离破碎，奔赴死亡。

报时声早已停下，秦厚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忽在施桥耳边响起。

当时他正侧过身，把套娃放在施桥手心。

秦厚：“严小姐，你刚刚要说什么？”

严婉岚看着地上残余的灰烬回不来神。

尸体四分五裂，各自自由地燃烧，满地都是残骸，连骨灰都聚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施桥的喉头轻轻滚动，落在身侧的手指抓紧，又松开，终于抓起翻倒着的第六个套娃，紧紧握在掌心。

它比照前一个又小了一圈，只有桃核那样大，但雕工和上色依旧极为精致，甚至因为更小，这种精细的纹理显示出了人力不可即的可怕。

无须借助别的工具，裙摆上面的图案也清晰可见。

两只颜色相殊的花瓣完全卷起，露出底下的黑色，正是这间宅邸。

半边融化的冰山和半边熊熊燃烧着的烈火里，一侧黑夜中大雪飘飞下，一扇窗透出一豆灯光，另一侧，火焰透过六楼所有窗户，宅邸上空灿烂如白昼。

施桥视线掠过宽广客厅，落在沙发后那扇巨大玻璃，绵延数米的玻璃窗外，高悬天上的点点星光璀璨耀眼，雪一直在下，从走进这间宅邸从未停止，但此时，星光下，飘下的雪花却似乎不等落地便要在黑夜里融化。

若有所感，他看向了直播界面。

【名称：《冰原下的鱼》】

【等级：s级】

【副本直播时长：8:02:11】

【观看人数：84793】

只剩下最后不到四小时，隐藏终于开启。

在出现两个亡者后，第一层死亡机制依旧蒙在迷雾中，隐藏的开启，是另一头更为凶残的海兽现身。

这片海域终于不再隐藏，决定露出危险狰狞的本质。

可航行的船只，已经有所察觉吗？

雪停的瞬间，火光照亮整片深蓝色大窗，火舌舔舐玻璃，如同涨潮时候义无反顾扑在山壁上的海水。

冰封的雪原也被这一场大火烧化，地板浸在融化的水中，水气熏蒸，缕缕白烟往上空飘去。

他在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场景里旋转，身体和心灵都像搁在转筒洗衣机里流放，颠沛流离。

灼热的水汽扑打在眼前，雾障苍茫，完全遮挡了视线。站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只有耳边能听到，那穿过火焰和雾气传来的金属碰撞的泠然之声。

施桥想起小时候大卖场门口放着的那台抽奖转盘，圆形铁皮盘，凹槽处是岁月侵蚀留下的铁锈，老家在雨城，一年二百天下雨，每次踏着水坑从门口路过，都能闻见潮湿的铁腥味。

血就是铁锈味的，只是更腥、更臭。

转盘偶尔会在晴空下转动起来，叮叮当当响过一圈又一圈，令人牙颤又令人期待。

一圈圈转动，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接着一声急促如口哨的枪响，礼花在转动转盘的那位工作人员的手心绽放。

无须大喇叭播报，围观的人群中总会有一双手在几秒后高高举起，阳光下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一点点隐藏在眼底的迷茫。

他还不知道这次抽到的奖品是什么。

脚下踏足的地方重新变得坚实，施桥不等站稳立时转过视线，看向记忆里那人此前所在的位置。

他记得一条心理学知识。

经历巨变后的人们第一时刻关注的人和事，是他潜意识里最在乎的东西，这是人的本能。

严婉岚和她那位搭档互望，邹翔和闫一一的视线关切地落在施桥身上，周海廷谁也没看，但他脚下，秦厚留下的灰烬正被一阵穿堂风轻轻惊起。

施桥看着连祁辛，而连祁辛侧着脸，没有看他。

俊美的，精致的，柔软无辜的他，正微微含着笑意，看着远处深蓝夜幕下，重新落下来的雪花。

一片片飘下，一点点落在一丛丛花顶，那花形别致，玫瑰一般。

玫瑰埋葬在雪被下，开在冰原上。

“你把手放下，快让我看看！”

严婉岚脸上血色尽失，语气又难得严厉，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更难得的是，一向沉默以对的姚峰此刻却低低回了她一句。

“岚姐……”

他的声音既沉又重，放下捂在额角那只手的动作尤为迟缓。

身高接近两米的他手掌也像一个蒲扇那样大，肉色的手掌离了额头，立刻露出太阳穴上一个往四周皲裂的暗红圆孔伤口。

“怎……怎么回事！你怎么不……”

“算了，疼吗？”

从咬牙切齿到语意婉转，严婉岚似乎吞下了什么信息，刻意隐瞒。

施桥下意识认为这被隐瞒的信息应该关于姚峰的能力。

直到副本进展至此，这二人的能力依旧没有暴露出来。

“没有，岚姐你别担心，不是很疼。”

严婉岚脸上的神色立时更难以描述了，似喜悦又似失望，似恐惧又似迷茫。

这叫施桥想起记忆里抽到奖品的顾客，当工作人员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交给他们手上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盒时，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到底怎么回事？”

严婉岚自然而然看向施桥，下意识想要寻求他的解释和支持。

“这是第二重机制吧？可阿峰他现在……现在好像并无大碍……”

施桥摇摇头，并看向其他人，不太确定地问道：“刚才枪响了吗？”

邹翔咽了咽口水，想到方才自己迷失在雾里依旧一阵害怕。

“响了，但我也只听到枪声，雾太大了，看不清楚。”

“怎么会看不见呢？”

闫一一疑道：“邹翔，你眼近视了吧？画像里那个女主人虽然站在雾里，但还是能看见的，我还看见她手里拿了一把左轮□□。”

周海廷：“那怪了，我也没有看见，桥应该也没有看见吧，不然不会这么问，怎么，小丫头就你眼尖？”

姚峰也摇头。

连祁辛：“我和桥桥一样。”

“我……”

严婉岚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下，随即声线恢复正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我也看到了。”

“是□□。”

男性都没有看到，但两个女人却都形容开枪的就是三楼画像上的女主人，手中持有一把左轮□□，但并没有瞄准，只是随机朝一个方向发射。

这种□□装弹速度慢且子弹少，一般只能装填六发，在自动□□被研发后已逐渐淘汰，但它的名气依旧从旧时延续到现在，属于即便是不了解军事机械的人也耳熟能详，一眼就可辨认的枪型。

经典的俄罗斯□□赌用的就是这种枪型。

扳机上方滚筒状的轮式装弹盘里只装一颗子弹，对着太阳穴开枪，直到唯一那颗子弹射出。

邹翔：“这么说，刚那一枪是空弹？”

他立时又有些羡慕。

“怪不得是虚惊一场，这样看姚峰还挺幸运，如果第二重死亡机制用的是俄罗斯□□赌，越前面抽到子弹的概率就越小。”

闫一一：“那为什么第一个是他？”

为什么是姚峰吗？

真的只是随机？

如果是空弹，为什么会留下明显的弹孔痕迹？

在施桥看来，这简直就像是杀猪前盖上的印戳，一个被纳入瞄准镜里猎物的标识，一个……杀人预告。

可真要杀人为什么要有预告？

而枪声又会什么时候再次落下？

第二重死亡机制到底是什么？

这些念头就像是一场闪过的流星，施桥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已经周海廷急躁的声音打断。

“有什么狗屁的随机。”

“这家伙一定是藏了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