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开始往回转，眼前所有景象都在变换旋转。

身着圣袍的少女踮着脚轻轻吻过父亲爬满皱纹的额头，小小的手掌高高捧起一束沾着新雪的鲜花，单瓣重瓣，红白两色，花团紧簇，圣诞玫瑰正在她的手上盛放。

她穿过黑暗又悠长的小道，在夜晚的掩盖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玻璃外还在落雪，这个晚上，依旧冰冷。

直到教堂的火燃起来。

那个人一袭白衣，腼腆地敲开门，带着他从家乡带来的恭谨礼节，东方面孔上一双眼睛温暖了这个冬天。

他进入屋内，治好了少女的病，夸赞了宅邸的装修，指着那些在少女心里司空见惯的东西说“好美。”

“尤其那两个金发碧眼的套娃，像……像你一样美……”

大病初愈的人在镜子前自惭形秽，却在那双眼睛中拥有美艳非常的魅力。

熊熊烈火燃烧时，光阴和美丽都一同落在灰烬里，相拥的两个人，隔着冰川和白色八重樱。

推开那扇门，一行人从明亮温暖的屋内重新回到雪花纷飞的夜色里。

偌大的院落依旧只亮着一盏灯，只照亮一小片区域，黑暗中，繁花锦簇，根茎深埋冰雪中。

邹翔走到施桥身边。

“桥哥，我想问下，为什么你之前就叫我和一一准备，你已经猜到周海廷会动手吗？可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施桥：“有，他想赌一把，如果第一重死亡机制一次只死一人，那当连祁辛提前死了，这个机制应该怎么判定。”

听到他们的谈话，严婉岚也走过来，却摇头道：“不对，这样说他就更不该赌了，50%的概率总比0%或者100%好。”

“那就是姐姐你太不了解赌徒了。”

连祁辛搓着通红的手，凑到他们三个周围。

“对赌徒来说，□□很爽的，要么就不赢，要么就赢个大的。”

严婉岚蹙着漂亮的柳叶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目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这次，万祠来的三个人先后脚死在本里。故意在论坛公布副本名，限制进本的玩家水平，进来的三个人必然都经过挑选，而且秦老板的能力至今没有揭露，如果不是巧合，那这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她轻轻吸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桥大佬，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下，万祠曾经单独邀请过我。”

她说完，却不料施桥也点了点头。

“他们也找过我。”

“万祠是目前游戏里最强的工会，会长岑青，副会长罗师舟和吴烟分别列居排行榜的第三位、第四位和第五位，而据我所知，这三个人的排行至少一年没变动过，而关于他们三个分别有什么能力，这件事我也一直都调查不出来。”

“所以万祠单独邀请我的时候，我向当时前来接洽的秦老板提过这个疑问。你知道秦厚对我说什么吗？”

严婉岚轻声却果决地说道：“他说，万祠是离新世界最近的位置，那三个因为追随着新世界，所以才有我们这些旧世界的蝼蚁无法拥有的力量。”

施桥：“那你为什么拒绝了？这番话如果是由秦厚说，应该很有吸引力吧。”

严婉岚撩起长发，指尖优雅地抚过胸口：“扪心自问，我不像你，但却不是万祠一辈的人。”

她的目光掠过不远处，闫一一和姚峰这两人竟站在同列，身材高大的男人和只到他胸口的女孩看起来像是某种浪漫爱情剧里会有的画面，但这二人都不是会主动亲近别人的性格，在熟悉的人看来，这一幕就像是不可思议故事。

“阿峰就像我的亲弟弟，我们一起进入游戏，我无法为了新世界抛弃在旧世界里对我而言重要的人，如果那个所谓的旧世界没有这些人的位置，我也不会去。”

“老实说，此次进副本，我的目的本来是隐藏本的奖励道具，根据游戏规则，首次且完整通关隐藏副本的队伍如果是复数，道具分配需要两队的队长掷色子决定，以我的能力，不好意思，你很吃亏。”

严婉岚莞尔一笑：“但现在，我可以主动放弃，道具归你们，但以此为交换条件，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如果我死在阿峰之前，希望sv可以接纳他，他心细、听话，能力也很特殊，不会拖你的后腿，如果有那么一天，希望你帮我照顾他。”

“如果有机会，请你带他一起脱离这场游戏。”

“为什么……”

施桥迟疑了一下才接道：“要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只是习惯照顾他了，毕竟从他光屁股时我就认识他了，怎么说呢，算是有点母爱泛滥吧？母亲不都是这样吗？习惯提前安排好孩子的未来。”

“可他不一定愿意。”

严婉岚长叹口气：“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管他愿意不愿意，反正就这样说好了，可以答应我吗？”

施桥犹豫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大家也算同生共死一回，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当然，不嫌弃的话，叫我婉岚吧。”

她的话音未落，连祁辛幽怨的声音挤进这场谈话。

“姐姐，桥桥怎么说也要比你小个五六七八九十岁，年纪大了点，还是叫严姐更合适吧？”

“连祁辛！”

施桥语气生冷，严婉岚却落落大方，一笑了之。

“可以啊，祁辛，那我以后也直接叫你名字吧，毕竟施桥现在可不愿意这么叫了。”

直到严婉岚踩着高跟鞋，一袭宝蓝色长裙在飞雪中袅袅婷婷地走远，邹翔的笑声都没停下，不过他也识趣，一边忍不住八卦一边寻了个话头跟着严婉岚走了，只留下这两人。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连祁辛问完，等了好一会，施桥也没做搭理。

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施桥的肩膀：“如果方才我死了，桥桥会伤心吗？”

“你会死吗？”

连祁辛下意识眨了眨眼。

“当然会。”

施桥猛然转过身，声音低下去，有些急，又有些哑，冷到极致如从冰窟中捞出。

额前的黑发垂在白皙的眉宇间，两点乌瞳落进分明干净的眼眶，眼睫颤得厉害，却绷着一张冷淡清秀的面庞，毫无表情。

“我以为你不知道这点。”

连祁辛立时红了脸，本就俊美异常的人微微含羞时，更如五月阳春花景，十分明艳颜色。

“我不知道你担心，呃，我其实很害怕，想和桥桥说点什么，但是，如果要你无能为力地说对不起，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而且……我也怕你拒绝我。”

在这个昏暗幽静的雪夜，时间随着落雪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玫瑰怒放，单瓣重瓣交织，赤焰与晶莹雪相融，连祁辛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始哼一首歌。

是日文，施桥没听过，连祁辛大概也是没记全歌词，哼得支离破碎，偶尔唱几句又返回去，反反复复几个音节没完没了，施桥木着脸忍了近十分钟，终于忍不住。

“安静点吧。”

这个时候，连祁辛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半夜十二点偷看电视却被抢去遥控器的小学生，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充斥着某种可称为清澈的愚蠢。

虽然我知道我不对在先，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施桥合上眼，他是标准的单眼皮，但眼型漂亮，是那种东方式的属于文人的清冷秀雅。

合上眼后，鼻翼轻轻颤动了下，微微吐出一口鼻息。

“什么歌？”

“不记得了。”

连祁辛笑：“但我唱得不好听吗？”

施桥无奈：“你故意的，连祁辛。”

当施桥恋爱滤镜拉满，被一张脸迷得五迷三道的时候，他也是偶尔有客观公正的时候。连祁辛的歌声，比起一骑绝尘的颜值就像是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普普通通的音准，普普通通的气息，普普通通的上不去highc下不去lowc。

但至少不难听，至少不像刚才，完美荼毒双耳和神经。

“因为你不理我，前男友。”

连祁辛眯起眼睛，眼神狡黠又灵动，像一只猫，但施桥没有看见，他只是突然察觉到一阵带着凉意的风，拂在他的耳侧，又落在鬓边。

一朵明快嫣红的单瓣圣诞玫瑰缱绻在他的黑发，他一动，一瞬便凋零。

在寒风里被吹得泛红的眼皮轻轻眨动，眼睫接下莹莹白雪，莹润沉静的黑眸向下望去，一眨不眨。

施桥惊讶而困惑地盯着自己手心一朵花。

“秦厚死前出现的第五个套娃上，半边冰山半边火焰间的花瓣印痕，线索是这些庭院中白红两色的花，圣诞玫瑰的花语是矛盾。”

“爱别人和爱自己就是矛盾，桥桥，如果在这两头选，你会选哪一头？”

连祁辛歪着头，笑容天真。

“是他？还是‘我’？”

“……滋……”

“……”

“……滋滋……滋……”

耳畔杂音不断，他闭上眼，意识沉沦坠落，环顾四周，一台陈旧老式的老虎机，金属外壳锈迹斑斑，插座上亮起幽红色灯光，一如金属外壳般是穿越经年岁月疲惫而来，光芒晦暗混沌，气息奄奄，悬系一线。

“可以直接关了吗？”

他是这么问的，声音软绵绵夹杂笑意。

但倏而，老虎机的屏幕从中间破开一口大洞，窒息的风从黑暗一头奔涌向另一头。

被划破的手指挑拣着弹出的电子零件，一点艳丽新鲜的血滴落下，掩盖了老插座台上那抹幽暗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