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桥干了一件理所当然又叫人意料之外的事。

他什么话也没说，走上前，右手成掌，干脆利落地砍在连祁辛背上，用力之深，再考虑到他的手劲，连祁辛不负众望地蹲在地上。

他疼出泪花，眼泪汪汪大喊：“桥桥我错了……”

“这是第一次的惩罚。”

这声无奈，顿了下，骤然转凉：“若有第二次，你就退出sv吧。”

施桥蹲下身，明澈双眸直视着那双柔情如水的桃花眼：“我不知道，连祁辛，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姿势，他比连祁辛略高半头，连祁辛抬眼看他，眼前泪花模糊，只看得清一截从下颌到锁骨线条优美的白玉，看不清的眉眼却流露着冷清素雅的气质，如那东方传说里高居云台却心系尘埃的神祗。

连祁辛的心跳陡然一快，回过神，施桥已经转身走开，只有那冷淡的却又坚定充满魄力的半句话飘进他耳中。

“但你记住，我一定会弄清楚。”

即使是谎言，在无数谎言下，一定也有一场确定的真相，我会盯着你，我会……

弄清这一切！

“我说，你们都到齐了吧？”

不远处男声传来，三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壮汉子边说边笑走来，年纪最大的那人上来便很熟捻地拍了拍离他最近的玩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小子，抽签运气不错啊，老子都羡慕死了。”

“都是咱林家村的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们叫我陈大哥，这是我亲弟，叫他陈老二就行，”他指着其中一个介绍完，又指向另一个人：“这就是张小六，你们都认识哈，啧啧，厉害啊，才抱了儿子！”

这人在三人中面相最嫩，有些腼腆，被指到后只抿着唇笑了笑。

一时，14名玩家都没有说话，但陈大哥也不在意，介绍完就率先往前方山坡上那栋木屋走去。

走在前的几人开始攀谈起来，施桥快走几步，赶紧靠过去听。

“小六啊，你婆娘人不太行，就算生的是个儿子，也不能惯着。之前我家那个叫她去河边洗衣服她都不去，说要在家洗，哼，在家能洗干净嘛？”

张小六摇头：“洗不干净多洗几遍就成，我不喜欢她抛头露面，省得跑远了。”

那陈老二一听立时拍了拍他肩膀，对自己兄长道：“瞧见没有？这咱们可得学学，我就说别让秀云老出门，不然人整天想着往外跑。”

说完，他眼神一转，笑嘻嘻：“对了啊，小六，我看你上次大棍加枣，把婆娘管得不错啊，有空来我们家，帮忙管管秀云？”

陈大哥声音压低，暧昧地笑了：“你哪里是想让他管秀云，是你想去管管六子家婆娘吧？”

三人走在前，背对玩家，施桥看不到他们面上神色，但听那六子停顿了下，语气不冷不淡：“没什么可管的，让她忙起来就好了，等生了孩子，心自然更加定了。”

“害！你说这我就来气，生个屁，一天到晚老爷子们忙得不行，耕耘得够多了吧，田地不景气，到现在没动静，自那年鼠灾，咱村这一年下不来三俩蛋，果真是被那帮吃饱了撑的的婆娘们给诅咒了！”

他说着，回头看向玩家，眼中妒色明晃晃露出来:“最开始那两年还好，去年开始，说是抽，实际猫腻大家都知道……”

陈老二连忙打断：“哥，说这种话干什么……”

“都是林家村的汉子，没什么不能敞亮！”陈老大眼睛狠狠一瞪：“今年没抽中我们老陈家，我也认栽，小六，明年你指点下哥俩个，我们也提前给老林头送份大礼去！”

张小六淡淡道：“没什么指点的，别吝啬就好……”

说话间，人群已经到达山坡下，山上草木逐渐茂盛，山冬青、山核桃、刺槐树，绿油油一片，但却少有开花植物，结合植物、温度和人们穿着，现在大概是春末夏初。

如果副本结合现实设定，各地的花神祭一般也是在这个时候，即芒种前后。此时百花凋残零落，人们感恩花神，送其归位，并约定来年相会，这便是作为一种传统祭祀，花神祭流传存在的原因。

但在刚刚的对话里，施桥隐约察觉到了违和之处。

不像春节祭、上元节祭、清明节祭、端午祭、中元祭、冬至祭等大型祭祀活动，老女老少皆重视且参与其中，花神祭多是以女性为主导，但听起来，这个林家村里女性地位并不高。

玩家代表的这十四个男人是村里“抽签”选出的，如果是为了准备花神祭，需要全都是男性吗，而这场祭祀似乎又和子嗣传承有关，难道是当地对花神祭有什么特色的风俗和祈愿吗？

一路从山林间穿过，终于，那间在山脚下看到的木屋出现在施桥面前。

一间大房，既无厨房也无院落，光秃秃立在这里，显然是为了某种目的单独建造，屋前环绕一片白色花海，只在房门前留出供人经过的道路。

这些花高约到人膝盖高，茎干笔直，亭亭玉立，球上无数花序簇在一起，乍看很像石蒜类花朵，但花片又成漏斗状有序排列，围绕花蕊重重叠叠，就像一个大圆碗向内收拢，形似莲花，方才一路走来时施桥就注意到了，山上四处都是这种白花，看来是少有的还处在旺盛期的花种。

“这儿的百子莲花开得可真不错，哥，咱家的是不是也得收拾收拾了？”

陈大哥：“人小六家门口的花快枯死了照样生孩子，还是秀云不成，而且最近田里活那么多，谁有空啊？”

“让秀云去呗，整天在家闲着。哎？小六，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有人追屁股后面咬你啊？”

张小六没答，头也不回地快速从花中小路穿过，陈老大拍拍自己兄弟肩膀，又扭头招呼玩家。

“小六是想早点完事回去看儿子咯，你们几个，快！赶紧进来！听你们六哥哥说说怎么准备花神祭啊！”

屋内，张小六转过身，这里连隔断都没有分，整间屋子空空荡荡，他站在正中，腼腆地朝众人一笑。

“花神祭要提前七日准备，每年准备的东西一致，一是制花，二是糊纸人，三是花神像。”他思索着，慢慢说道：“这第一项的花，前四日需要你们除鼠，将尸体剥开处理干净，

鼠骨浸泡，后三日做成鼠骨莲花；因为白日繁忙，第二项的糊纸人就只能放在夜间进行，两人一组作为照应，具体如何做今晚前我再教给你们；第三项的花神像就在林村长家收着，第八日祭祀早上去取来就行。”

“你们有什么疑问？”

一个国字脸的玩家问道：“小六哥，为什么要准备这三项，有什么说法吗？”

“李老大，你脑袋忘婆娘炕上了？问得这什么问题，”那陈大哥哈哈大笑：“这不用问你小六哥，我都能给你答上来……”

“村里现在流行的花神祭，从五年前开始举办的，那是大鼠灾后第二年。此前，因为芒种时节田里繁忙，婆娘们又吵着办花神祭，村里爆发了一场冲突。祭祀浪费精力浪费东西，女人不好好做饭干活尽瞎捣鼓，村里不让办，这很正常啊，谁知道当年芒种后遇上鼠灾几十年一次的大鼠灾。，大灾之年，都是贱命，抗得过就过，抗不过不过，多数婆娘抗不过死了，就想起临死前没办成花神祭这茬，就开始诅咒咱们村。”

似乎是想到极其伤心的事，李老大唉声叹气。

“这大鼠灾的第一年，无论男女，村里是一个新娃娃都没有。”

“第二年，张大狗他们家偷偷在这山上建了房子，瞒着村里举办了花神祭，说是为了补偿他那婆娘，讨那帮没事找事死了都不安生的女人欢心。老鼠是那年大灾的罪魁祸首，当然要杀，做成莲花是取百子莲花的好兆头，而且往年花神祭也需要摆假花，至于糊纸人，是寓意着花神娘娘周遭各月司花仙子，花神像自然不必说……”

“小六，你陈大哥这没说错吧？”

张小六抿紧唇，低着头淡淡应下：“是这样。”

看其他人不再说话，施桥问出了他的疑问：“照这样说，花神祭对绵延子嗣当真有效？没有被选中参与花神祭的人这么五年来都没有生育吗？”

张小六点头：“最初两三年大家也不怎么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这五年，却是如此：凡是被选中参与花神祭的人第二年都有了孩子，而除此之外，村内五年皆没有新生子。所以时到现在，大家都信了，今年，你们也要好好准备。”

“上午就先这样，都回去吃晌午饭吧，下午两点你们跟陈家哥哥们去田埂上除鼠和处理骨头，我去将备好的扎纸人用的黄纸拿过来，晚饭后六点，你们来这里，我好教你们怎么糊纸人。”

一群人赶回村里时候，太阳已接近正午，村路和田地里都没什么人了。

“对了，忘了把你们的签发下去了。”

张小六摸了摸口袋，却只拿出四张朱砂画过的黄纸，他的视线在众人间移动，那个国字脸的玩家被他盯着，立时毛骨悚然，但毕竟是敢闯s副本的玩家，不是有本事就是有胆识，他思忖着游戏刚开始应该不是什么杀机，便伸手接过来。

一张签上潦草地画了朵花，明红朱砂歪歪斜斜写着“李强家：李康，李健，李壮”一行字迹。

“李老大，这是你们家的签，你收好。”

“我……我们家？”

“是啊，你带着两个弟弟回家去吧。”

被他指到的两个玩家虽然懵逼，但马上靠过去。朱义，现在他是国字脸玩家（李康）的某个弟弟，不得不跟着人一起朝自己家走去。

接着又是王家，吴家和赵家，施桥和连祁辛这次倒被分在一起了，一个是赵家老大赵孝，一个赵家老小赵孙，而老二叫赵资，是个壮硕男人，老三叫赵贤，是个眯眯眼很有眼色的人，看出来施桥和连祁辛是相识，便只找那个赵贤攀扯。

领过签纸，施桥自然就知道了赵家的位置，签上写的是赵衍家，一推开家门，就看到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靠在院里的躺椅上抽烟，听见动静，转过头。

“小子们都回来了？”

他呵呵一笑，朝屋里扯开嗓门大喊：“招君！你汉子们回来了！”

这一声惊天地，所有人愣在当场。

汉……汉子……们？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