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想过许多杀死他们的方法，也无数次想过许多自己在傅家的死法，唯独没想到……
难道傅家从百年前起就是妖怪？不不不，那就真的太糟糕了。
结亲的傅赵二家被称为首富，可二者含金量不同——骨三城中，骨砂城是生产总值最低的城市，而傅家称霸的骨瓷城，乃是全国生产总值最高的城市！
傅大海既是骨瓷城的首富，也是骨三城的商行总行长，除去财力，其背后的实力和地位差距也远比赵家高出一大截。因此，即使是傅家三次子的二婚，大部分人仍觉得是赵家高攀了。
三年前，傅家看中我官家小姐的身份，用了些肮脏的手段逼我下嫁……说不恨是假的，可就在我已认命的这三年里，却不想三个月前，赵有鑫见到傅思昌，便一眼相中他，又请了几个媒婆登门说亲。
但就算我是“明媒正娶”的又如何？罪臣之女，灭门遗孤，不治之症……哪一点，都足够让我被这个世界抛弃。
究其原因，还是我自己，死前竟还有一点点的不甘心，于是在这三个月一拖再拖，一耗再耗，想拉几个傅家垫背的。
早知道傅家这几个是妖，我就不会这么蠢了……
不等身后确认，面前的房门被从里一脚踹开，我身后的妖怪反应快，低吼一声，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拖拽到庭院中。
我挣扎，那妖怪立刻察觉，手上力道顿时加重几分，让我连呼救都发不出，只能一路瘫倒，祈祷妖怪是拿我做人质。
踹门的人正是红绫，她提着染血的刀，大步迈过门槛，却停留在门前最高的台阶上，用另一手的两指捏着一颗珠子，对照夕阳查看。
我瘫倒在地，正不知所措，那沉重的呼吸声再次凑近，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走。”
我无助地望向红绫，可她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继续欣赏着指间的珠子，笑道：“你们夫妻有话快说，我的快刀可不等人。”
“……”我无话可说了。
那妖怪也不说话，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挟持着我一步步往前厅方向移动，我猜他可能要趁乱出逃，暗暗担忧，再瞥向红绫求助，见她仍站在原地，左右欣赏不完那颗珠子。
唉唉唉，毒没下成，还得想办法自救，我这是什么命啊……
我勉为其难地随妖怪一同挪动，出声哀求：“相公…一日夫妻…百日恩…”
“闭嘴！”妖怪不耐烦。
如何闭嘴？与他相识五年，嫁他三年，几多往事不堪回首，但我一直记得！眼下情景，有些话再不说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身后妖怪一边提防红绫，一边频频望向前厅，而我趁他不备，在不经意抬手间，一把抽出发髻中的玉簪。
这玉簪夹杂白絮，被傅思曼嫌弃成色不好，没有抢走。傅思昌也看不上这种廉价货，平日里不许我戴——他直觉是准的，这是块假玉，玉里的絮其实是一种溶水无形的毒。
没人在意，玉簪早已短了一小截，此时末端被削得尖尖——正是今早被我磨成粉，掺进茶包，准备毒死这富贵的傅家。
可恨！来不及了！
我握紧手中簪，我唯一指望的武器，用力向身后扎去！中了！不知扎到了哪里，妖怪痛得嚎叫一声，我不肯善罢甘休，一下两下……刺空后，还有三下四下……
相公？可笑可笑，我丈夫若无大富大贵之命，也得是良善之辈，不说仪表堂堂迷倒万千少女，也得饱读诗句，或有一技之长。哪怕是个傻子，也该是明辨是非的傻子……
可你算什么东西？傅老叁，你是真畜生！一个披着人皮，该死的真畜生！
“你不是我相公！”我爆发出心底的怒火。
……
“咔”“咔”两声，是回应。
一声是我颈骨被扭断。另一声，是玉簪扎进妖怪的皮肉拔不出来，硬生生断在我手心里。
好痛啊……
…
“斩！”红光乍现，是红绫一刀斩到面前。
院里闹出人命，厅里的宾客们还在喝酒，喝得个个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谁也不肯停下。可仔细看就会发现，酒碗早空了，这群人只是在做些喝酒的动作。
随着妖怪猛地卸力，我一下子瘫倒在厅与院的垂花门下，这里可是个好位置，能让我在死前清楚地看到身边发生的这一切。
傅思昭？他和旁人有些不一样——笔直地站在厅中央，提着个小酒壶独酌，身子始终望着大门的方向，看不清表情。
“啊……”妖怪不停发出哀嚎，伤口的血泼水似的撒到我身上。我不得不看他一眼，才发现他之所以松开我，竟是手被斩断了。
红绫利落地将刀往空中一甩，将刀面沾到血甩干净，随后抬手，用刀指向傅思昭的背影。
“娘！”妖怪大喊。
傅思昭脚边躺着一个黑影，我还以为是哪个男人喝多了，仔细辨认，那不就是三姨太的衣服吗？衣服里套着一个黑乎乎的巨大人形物，我实在看不清了，极有可能是妖怪的原身！
傅思昭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擦地一脚，将脚下的“人”踢过来，彻底让我看了个清楚。
好一只大耗子！
“娘！醒醒！”公妖扑上去，将母妖抱在怀里，喊了两声没有反应，大吼大叫起来，“你们！绝对不放过，我绝对不……”
公妖话音未落，前后两方已动身，一个从后持刀扎进胸膛，一个从前狠狠一踢，让那公妖的妖体彻底贯穿刀刃。
“别弄脏我的刀！”
“再给你买。”
“这可是师父给我的刀！”
“那你要怎样？”
两人拌嘴间，公妖还试着挣扎，然而红绫不客气，一边说着“怎么也得赔我几千两”，一边踩着公妖的肩膀将刀刃抽出来，再用力将血甩干净。
……甩我一脸。
傅思昭的视线随着血花落在我身上，顿时皱起眉头，语气不爽：“喂！你师父可是要柳念活着！”
红绫回头瞥我一眼，一脸不屑：“她这不是没死吗？你不知道她被喂过妖血？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是吗？怪不得我还能看到他们在我眼前晃悠，可我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也说不出话，只觉得脖子痛，痛得要死。
奇怪啊，傅家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们说什么？妖血？难道说，我先前难产还能活下来是喝了……呕……
“红绫，这里没你的事了，快走吧。”
“傅思昭，你真当我看上你，就可以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吗？要不是师父……”
“十方明堰。”
“……”
“来了，就在附近。”
红绫愤愤收刀，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可惜了这颗妖丹，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傅思昭，你好好算算这三年欠我多少！”
两人后来又拌嘴似的说些什么，听不清了，断簪里的毒顺着手心伤口扩散，我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那两道红影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声调也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夫——妻——对——拜——”
等等？！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太阳不知何时落下了，昏暗的傅家厅里点着几支喜烛，一对红衣新人正在对拜。
席间坐满了人，却集体保持安静。好安静，仿佛那声“夫妻对拜”是我的幻听，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身处地狱的惩罚。
“送入洞房——”听声音，好像是傅思昭？。
“且慢！”
两道红影还未动身，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随即一道耀眼的金光照到影壁，余晖照向四周，让我得见厅里的景象。
一厅的死人！
都死了……这些人……原地或靠，或趴，或倒……无一例外，各个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有甚者死时还紧握着手里的空酒碗。
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噩梦吗？是我在做噩梦吗？还是我已身处地狱？若是地狱，那道光又是……
光并未淡去，照着一道细长的身影，缓步走到厅中。待走近些才能看清，是位二十出头的俊美少年，一身暗红色官服，手扶腰间佩刀，光正是从他腰间的金羽令发出的。
是他？！他怎么会……
我惊讶，惊讶他出现在此地此刻，也惊讶我竟在此刻一眼就认出他，明明我们在此之前并未正式见面过……不，他应该认不出我了，神使和死者的差距，比人和人的差距都大。
呵呵，没想到死前还能见到神使——十方氏，明堰。我那早早由双方父母定亲，又在我危难时退婚的未婚夫。
十方明堰放声道：“本官无意打扰，只是察觉到府内有很重的妖气，特进府查看。”
他说话时并未放缓步伐，眼看与厅中一对新人的距离越走越近，他带来的杀气也很强烈，直到掷出腰间所挂的飞羽令牌。
飞羽原本合整，掷出的瞬间展开两扇利刃，交叉作一轮金剪，朝着执手以待的这对新人攻过去了——不对！是朝新娘去的！
傅思昭反应极快，一把将新娘子揽进怀里，躲过金剪的攻击后，又将新娘子打横抱着，动身往我的方向走。
金剪复动，拦住两人的去路。
傅思昭嚷嚷起来：“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死了人，你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人？烦请大人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
十方明堰未进门就发现这场婚礼不对劲，听傅思昭这般说，金眼亮起，再次快速扫视傅家大厅一圈。
四目相对，少年对我感到惊讶，一时陷入沉默。
傅思昭不管我们，将怀里的新娘掂了掂，抱得更紧了，咧嘴一笑：“大人今夜斩杀这几只妖孽，实乃造福傅家，本少爷也得抓紧给傅家造人了！哈哈哈哈……”
“混账东西！”少年怒骂一声，伸手抓人。
傅思昭被这么一抓，整只袖子被扯坏，怀里的新娘子重心不稳要往地上摔去，那绣着金囍字和金鲤鱼的红色盖头更经不起折腾，缓缓从发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