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
东宫多兰草，当春乃发生，便有香气袭人。
容色艳丽的青年由仆人引领，转过小桥流水，进了梨花纷飞的青庐。
青庐里，早有茶香四溢，刚步入其中便盈了鼻尖。
白衣胜雪的少年站在西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唇角勾着一抹笑。
如同雪中纷飞的白梨，如同月下满地的柳絮，少年回眸一刹，眼底满是漠然。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也不过如此。
西域番红花的香味儿在青庐中弥漫，青年方一进来，便被这西域来的异香袭了满怀。
纳兰筠蹙了蹙眉，看了一眼站在暗处的沈谷影，又看了眼正看雨的完颜雪卿，叹了一声，从八仙桌上拎了冰盒，扔进香炉中，灭了这过于馥郁的异香。
他看向默不作声的沈谷影，冷着脸道:“殿下什么身子骨，熙则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西域胡人带来的番红花虽是名贵，可也不该如此浓郁。”
简直是要将人熏入味儿去！
沈谷影看了一眼完颜雪卿，又看了眼纳兰筠，也不出声，只是自顾自的出了青庐。
完颜雪卿看着手里飞溅的水花，转过身冲纳兰筠摇了摇头。
他道:“这西域番红花虽是浓了些，可却是极易入眠的。”
纳兰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脸色有些难看。
完颜雪卿一看纳兰筠这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道:“算日子，李姑娘的师妹这几日也就到燕京了。”
纳兰筠想了想，道:“以熙则如今的情况怕不适合照顾李姑娘的师妹，殿下如今身居东宫，那姑娘也不适合留在殿下这。”
完颜雪卿嘴角嗫着笑，道:“看来也只能麻烦思危了。”
他和熙则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一着不慎，便是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思危虽也是如此，可他到底是纳兰家的嫡长孙，与其把李姑娘的师妹放在他与熙则身边，叫人家一同疑神疑鬼，倒不如送去纳兰家。
完颜雪卿伸手理了理衣上的折痕，垂了垂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晦涩。
凭纳兰与沈谷两家之间的关系，再加上他这个中宫嫡子作陪，倒时就算出了事，想来纳兰丞相也能将人安然无恙的送出燕京城。
完颜雪卿轻声道:“那些东西安排的如何了？”
只要将那些东西从那些人的府邸搜出来，他就有把握将这朝堂上下清洗一番。
指尖微微发白，纳兰筠一想到他查到的那些东西，心中便不由得作呕。
他定了定心神，道:“全按殿下吩咐。”
青丝随着白袖晃过，完颜雪卿接过宫人手中的油纸伞，出了青庐走进了雨里。
他的声音轻而飘忽，像是沾染了雨的凉意:“这几日，无论听见什么风声，都不要乱了分寸。”
纳兰筠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明明他要去做的就是才是最危险的事，却总担心旁人乱了分寸。
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从来令人防不胜防，纳兰筠与他祖父纳兰丞相商定后，便主动离了燕京城，吸引了一些眼珠子追他离去。
离开燕京城不久，纳兰筠便在中原与大金的边境找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古墓派最后也是唯一的传人。
那古墓派的传人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怕是不过总角之年，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
她年纪虽是不大，五官却生得极好，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 ，倒是让纳兰筠想到了远在燕京城的完颜雪卿。
纳兰筠看了眼一旁戴着幕篱的女子，见她行为举止透着十足警惕，又有些江湖气，便知道这人与他是一道路子的。
纳兰筠思及沈谷影在中原做的事，看了那古墓派传人一眼，心中有了分寸。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熙则到底是欠了人家。
雨丝细细密密，这梅雨时节的雨总是格外绵长，令人心生烦意。
纳兰筠叹了一声，与那古墓派传人施了一礼。
他生得本就荼蘼如夏花，最是容易哄骗不知世事的女儿家，何况如今又因着沈谷影的缘故，那言行举止，眼角眉梢便因着这几分愧疚显出三分风流，最是勾人。
他道:“在下纳兰筠，奉殿下之命前来接姑娘入境。”
那古墓派的传人有些怔然，看着纳兰筠的眼神有些无措。
她生于古墓长于古墓，却是从未有人教过她这些。
古墓传人轻声道:“我没有名字，师傅叫我龙儿，师姐……师姐叫我师妹。”
纳兰筠从流如善，道:“龙姑娘若不嫌弃，在下便也唐突了。”
他凤眼一挑，眉眼便带上三分笑，眼角生着的朱红泪痣透出一股子风流缱绻来。
恰逢有逢有风带雨吹来，打在纳兰筠的脸上，让人看了疑心是勾魂夺魄的妖，否是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荼蘼的颜色？
龙姑娘有些怔然。
她站在纳兰筠的油纸伞下，出神的想，他是婆婆说过的妖怪么？为何生得如此好看？
离开燕京城至今，也有月余，纳兰筠估摸着燕京城的风雨要歇下来了，便带着龙姑娘启程回燕京城。
在回京的这段路上，针对于纳兰筠的手段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一次比一次恶劣，都是冲着他的命来。
纳兰筠应对打发之余，便能猜到燕京城如今是何种情形。
他低低的笑了笑，眉眼之间一片快意。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否则那些废物怎跟个疯狗似的到处乱咬。
“你在笑什么？”
与纳兰筠一同遇袭的龙姑娘看着不远处那些行人，突然扯了纳兰筠的衣袖问道。
这一路走来，几番生死，两人之间却是亲近不少。
纳兰筠听了龙姑娘这话，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浅笑。
他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可笑的东西罢了。”
龙姑娘似懂非懂，只是目光依旧留在纳兰筠身上……
半月后
纳兰筠带着龙姑娘回了燕京城，如他所想，他离开那段日子，这燕京城阴雨连绵。
路过城门口时，龙姑娘从侧窗帘子看见什么东西挂在城门口。
她来不及细看，便有一双带着薄茧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是纳兰筠。
龙姑娘红了耳朵。
纳兰筠撇了一眼城门口上林林总总的人头，依稀分辩的出几个。
他对龙姑娘道:“不过是些腌臜玩意儿罢了，别污了你的眼。”
龙姑娘应了一声，道:“好。”
回了燕京，要处理的事便多了起来。
纳兰筠陪着龙姑娘在纳兰家住了段日子，便辞了沐休，与其他朝臣般，过起了朝五晚九的日子。
光阴如同指尖的沙粒，从来是留不住的，往往不经意间便走的一干二净。
官至左相的纳兰筠早已出来建府，龙姑娘便也随他离开了纳兰家。
不久，龙姑娘到了及笄之年。
她实在是极好看的女子，清丽秀雅，莫可逼视，许是与纳兰筠常在一块的缘故，神色间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却也是冷若冰雪，实在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
完颜雪卿常打趣纳兰筠，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他养成了一座雪山，虽是美却也是生人勿近。
纳兰筠听了这话，也只是摇了摇头，道一句:“龙儿自有分寸，殿下不必担心。”
听得完颜雪卿牙根子又酸又疼，连忙将他打发出去。
元狩三年七月七日
文国公嫁妹，姻亲乃天子近臣左相纳兰。
红妆十里，春风得意，这一日燕京城可是热闹非凡。
文国公府处处张灯结彩，大片正红，无论男女老少皆是满面红光。
已过而立之年的沈谷影依旧是昔年模样，还是龙姑娘初见时那般年轻俊美。
他拿起铜镜台上搁着的留青梳，亲自替龙姑娘绾了发，披上了新娘盖头。
他忽然问道:“你可曾恨我？”
沈谷影看着铜镜中映出的新娘子，眼底满是复杂。
他虽对当年之事不曾后悔，可这些年也没忘了李莫愁。
龙姑娘沉默了会儿道:“这是你与师姐的事。”
即便她是李莫愁的师妹，她也无权替李莫愁给沈谷影答案。
沈谷影愣了下，一滴水落在他的衣袖上，晕染开留下痕迹。
他退后一步，伸手拭去眼角泪花。
沈谷影道:“时辰早了，可别误了你的时辰。”
说完，沈谷影便先步离开。
龙姑娘轻叹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的师姐那般聪慧，若非心甘情愿，又如何愿意为旁人豁出性命？
只是可惜，到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龙姑娘这般想着，却有冰人媒婆走了进来，将她扶起去赴迎亲吉时。
罢了，今日不该想这些的。
她想到纳兰筠，不由得弯了唇角。
成亲的礼节繁琐不堪，却因是心爱之人的缘故，连这折磨也是甜的，无论是纳兰筠还是龙姑娘皆甘之如饴: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