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心向来赤忱，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们的眼眸像是山涧的泉水，没有沾染半分世俗。

阿飞此言全凭本心，说出来也是很不客气。

若说得再难听些，这简直就差指着龙啸云的脸骂他有眼无珠。

“蛇蝎女子有蛇蝎女子的下场，卑鄙小人有卑鄙小人的死法。阿飞你且跟着你林姐姐，她这人耳根子软，身边又跟着王公子，若是没人看着，指不定被黑心肝的混账拐到哪去。”

林雪卿没看龙啸云，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一个人身上，冷酷而尖锐，好似一根冰棱，仿佛只要发觉半点不对，便要当场发难 。

被针对的王怜花只是在脸上挂着一抹很浅的笑容，无动于衷的站在林诗音的身边，虽一言不发，观其神色却似藏了千言万语，叫人无端心烦。

阿飞不知其中机锋，但生来就有的直觉让他生了警惕。

林雪卿虽说身上常年带着一条软鞭，似乎次次出手也使得是鞭子，可一个使鞭子的人身上决计不会有林雪卿这种近乎刀剑的杀伐之气。

阿飞是极少数知晓林雪卿是个刀客的人，他见过那柄名唤“破军”的黑刀，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哪怕什么也不做，仅是出鞘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物似主人形，并非没有道理。

阿飞有想过林雪卿会在什么样的境地拔出那把破军，是腹背受敌，是临危受命，是针锋相对……总而言之那应是一种极为险恶的情况。

可事实总是与想象有所出入。

破军出鞘并不在阿飞所设想的任一一种形势下，它的出鞘平平无奇，甚至能称得上是随意。

然而它果然不负破军之名，一如它的主人给旁人的感觉——冷淡又瞩目，带着迫人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好似要将一切都劈开，只留下尘埃落定的灰。

这一刀又快又狠，泛起的寒芒好似白霜，猛地撞上精铁打造的袖剑，竟直接削下一节。

阿飞只觉得眼前飞过一道白光，紧随其后的是利刃破空的劲风扫过。

他的眼睛抓不住那道刀影，耳朵却忠实的听见了刀剑撞击的脆响。

只是……出刀的是林雪卿，另一个拔剑的又是谁?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因为下一瞬那个拔剑的人就跃上庭院里的假山，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这竟然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王公子！

阿飞此前并未留心这位王公子。

他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无害，就像是在寻常不过的王孙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与江湖二字想在一块。

可如今一看，这位王公子通身气势也是不凡，一招一式尽显老练，这分明是个隐藏极深的老江湖！

阿飞面上不显，可心里却在感慨江湖险恶。

他是看过百晓生所著兵器谱的，知晓江湖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使什么兵器。

而这位王公子却实在是看不出半点端倪，他当下手里虽拿着剑，可总觉得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只是若真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这位王公子的剑术却是比江湖上许多以剑出名的前辈还要厉害。

“忍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你爱寻死觅活我可不管，可你却偏生要牵连别人。”

新仇旧恨堆在一块，将心头火烧的越发猛烈，非得流血才肯平息。

林雪卿冷着脸，手里的破军沾了血，刀身隐约露出几道暗纹。

他这辈子很少拔刀，唯有的几次都是死人遍地。

左腰的衣衫被割破，细腻的白肉在殷红的血花中翻卷，随后被黏着血附在衣料上。

王怜花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一个旋身跳到了屋顶上，瞥了一眼地上的断剑，不冷不热的语调，却十分讥讽：“真不容易，原来林大人也是会……”

莫约是在高处的缘故，剩下半句却是被风声、金戈相击声遮了过去。

血溅到了林雪卿的脸上，令那张苍白的画纸有了红色。

他的刀贴着王怜花的左肋划了过去，锋利的罡气滚过皮肉，将绣有暗纹的衣衫撕得七零八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尤其是在武道这吃天资根骨的地方，总是会有少年胜前辈的故事。

林诗音仰着头，望着在屋顶上缠斗的两人，秋水一般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平静。

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苍白的面庞上唯有淡淡的惆怅，除此之外竟再也寻不出别的。

这几乎算是死斗了，从弥漫在风里的血腥味越发浓厚，都压住了梅花林里的残香。

月挂天中时，清冷的华光为四野披上薄纱，将水一般的柔意倒入人世间。

林雪卿将刀从王怜花左肋骨下抽出，飞溅的血落到色彩斑驳的衣衫上，左一点右一笔，瞧着脏的很。

他应是狼狈的，身上衣衫都破了好几处，和血肉黏在一块，可持刀立在庭院里，却似杀星在世，和手中黑刀一般，浑身透着冷冽：“我对你那些伎俩并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名震江湖的千面公子是正是邪，其实也不是要紧的事，一个死人总是比活人要可靠。”

一个人能有千百种手段，可命却只有一条。

林雪卿并不认为王怜花是一个看淡生死的人。

纵然他是曾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的千面公子，可他终其一生都在追寻一个渺茫的归处。

这归处并非是一个确切的地方，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段经历，或许是一次擦肩而过，却定然是能让他将一切都为之付出的存在。

“死人自然是有死人的好处，可这世上唯有活人才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好坏，你说是不是，林大人?”

王怜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直笑得眼泪都出来。

他忽然丢开手里的剑，空门大开，从屋顶一跃而下。

王怜花站在了林雪卿面前，他手无兵刃，甚至面带笑意，忽视掉一身血红，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然而见识过他和林雪卿的比斗，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觉得他是个善茬。

“你这话说的不错。”林雪卿一振刀，将上头的血珠抖落，“若是旁人说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你王怜花说这话，莫说别人，就问你自己能信几成。”

旁人听不懂这哑谜，可不代表王怜花听不懂。

他于是敛了笑，面露讥讽：“这信几成可没什么用处，人活着就得学会立起来。你当别人蒙在鼓里，我也能被你蒙在鼓里不成?你若是没那个心，那丘独就不会死。”

分明就不是一个好人，还在这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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