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以江得名，江水将江城划分为南岸和北案两块区域。从跨江大桥出发，沿南岸向东行一千多米处，屹立着一座古老的青砖牌坊。

穿过牌坊沿级而下，便是江城码头。码头上，邱文抱着女儿翘首盼望，终于望见一艘船穿过大桥，从江心驶向江岸。泛黄的江水被锋利的船头破开，在船尾划下两道白线，像是旧日记被撕开了封面。

船缓缓入港，一个短发青年女人跟在人群后走出船舱。小女孩看到她，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向登船口跑去。

“江阿姨！”小女孩仰头向她张开怀抱。

江玉妍笑着俯身将她抱起，携了邱文的手，随人潮上岸。

穿过拱门回头看，北岸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在落日余晖中，与牌坊隔江相望。

不同于北岸日新月异的发展，南岸的时光行走是缓慢而滞重的，码头广场仍保留着二十多年前的风貌，不同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人早已不在了。

“西瓜冰，一块五，经济实惠又解暑。”广场上，卖西瓜冰的摊子用喇叭吆喝着。

小女孩正是学说话的年纪，听到这顺口溜有意思，也跟着叽叽喳喳地说。

江玉妍低头刮了刮女孩的鼻子，抬头对邱文笑道：“这老板也学会偷懒用喇叭了，原来可都是亲自吆喝的。”

邱文也笑着说：“偷懒就偷懒吧，至少不涨价呀，年年来，年年都是一块五。哎，也有十五年了吧？”

江玉妍默默算了算，说：“嗳，已经十五年了……”

她抬头环视广场上零星散步的行人。码头广场如今没落了，二十多年前，这儿可是个时髦地方。尤其是千禧年的那天晚上，全城的人几乎都聚到了这里，一起等待新千年的烟花庆典。

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就是在这里，她也是买了一碗西瓜冰，贪嘴吃多了，想上厕所。江萍只看了一眼外围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将嘴角一拉，对她骂道：“早告诉你吃了西瓜要上厕所，你非要吃。好不容易才挤进江边这么好的位置，烟花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不作声，还是一同来的小张阿姨替她解了围，说自己也想去厕所，可以带江玉妍一起去。江萍这才缓和了脸色，道了声谢，把她托付给了小张阿姨。

公共厕所早已排起长龙，江玉妍攥紧衣服小声问，忍不住了，怎么办？

小张阿姨四处张望一番，指着厕所旁边的杂草地说，你去旁边的草地里吧，小孩子，没事儿的。

江玉妍知道随地大小便是不对的，但架不住人有三急，只能去了。

她特意往草丛深处走，确定没人看得到她，才小心翼翼地蹲下。蹲着的时候，眼睛还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好在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问题，她提上衣服，往草丛外走。快要走出草丛时，几个小男孩说说笑笑走了过来。他们大概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似乎也是不想排队进厕所的。他们走到厕所的墙边，撩起衣服，对着墙根就开始尿，江玉妍急忙蹲下。

一阵轻快的水声过后，他们走了，江玉妍也准备离开。正在此时，一声“嘭”的巨响，一大朵烟花在天空炸开，接着就是第二朵、第三朵……烟花表演开始了，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草丛里也是一阵躁动，藏匿于此的生物们受到惊吓，在黑暗中窜逃。一只小老鼠慌不择路，好巧不巧，正跑到江玉妍的脚上。

一时间，一人一鼠，都定住了。江玉妍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那老鼠显然也呆住了，就这么立在她的脚上。他们就这样对峙着，连小张阿姨叫她她都不敢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竟是那老鼠先按耐不住，从她的脚上下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草丛中了。

等到她走出草丛时，厕所外等待的队伍已经换了一批人，她只能独自往记忆中的方位摸索。人群就像黑暗森林，她在其中艰难穿梭，抬起头，又像望着一座座高山，每一座都长得差不多，好几次以为找到了，结果又不是。

越找越慌，想哭又不敢哭，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被一只大手捞起。

“诶，江玉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爸爸妈妈呢？”

叫她的人是老丁，他们一个家属院的。

“我不知道，我走丢了。”

“你走丢了？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

他裹着厚厚的黑色棉袄向她弯腰伸手。他低着头，他的头顶是被烟花照亮的天空，他的脸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楚。

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走，他们教过她，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但他又不是陌生人。没有人教过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们不可能事事都能提前告诉她答案，就像他们不可能时时都陪在她身边。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人们说着、笑着，朝天空招手。不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不在其中，不知道他们在不在找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的，就这么跟他走了。

回家的路上，江玉妍一左一右地牵着侯辉和江萍的手。烟花大会的喜庆还洋溢在人们脸上，大人们兴奋地交谈着。江玉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抬起头仰望同样安静的月亮。

她不懂新世纪的到来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不懂明明是2000年，为什么要叫21世纪。她不懂千禧年的“禧”为什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喜”。她对这个世界的疑问远不止十万个那么多。

那一年，她7岁，上小学一年级。

作者有话要说：开头要写码头，码头我们这里是有很多的，但是总感觉不对味，又在网上找图片，最后找到了这篇文章：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6240557349777307&wfr=spider&for=pc

文章里的配图是，透过古老牌坊的拱门看对岸的高楼大厦。这构图，哎，这城市真的早就不是处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