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暑假，江玉妍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的。江萍给她办了转学，等到暑假过去，她们就要搬到那个盛产苹果的海边城市。

在她们搬走的前一天，初中开学了。学校打来电话，问她能否帮忙把夏天留在学校的课本带回去——夏天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江玉妍握着电话，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后来，可能是她的声音自作主张替她做了回答：“我现在过去。”

许久不出门，外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太阳似乎比记忆中还要灼人。她走得很慢，正撞上放学的队伍，小心地躲避到一边让他们先走。等到大部队经过，她再走回主路时，前方迎面遇上一个落单的人。

小丁放学时在小卖部买了一盒华华丹，这东西形似老鼠屎，小小一粒，他走在路上边走边吃，一不小心便落在了队伍后面，等到他再抬起头时，就看到江玉妍站在正前方的路中间看着他。

他定住脚步，江玉妍也一动不动，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这是一场耐力赛，正午的太阳横亘在两人中间做裁判。一滴汗从他的额头流向眼角，他伸手抹去，再放下手时，看到江玉妍的手中多出一块红色的板砖。

她拿着板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也只是盯着，她始终没有任何行动。不知过了多久，竟是他先按耐不住，“嗤”了一声，绕着她走过去了。

她还是直视着前方，手中的板砖平平地拍在覆着细沙的土地上，发出笨重的落地声。这声音太钝了，这不是她想听到的声音。就像是用鹅卵石去割纠缠着她的网，这声音每回响一次，她心中的狂躁就增加一分，直到这股狂意再也按耐不住，她四处张望着，找到了一块大的石头。

她双手捧着石头，高举过头顶，对着板砖，用力地砸了下去。红色的板砖在坚硬的石头面前显得又松又脆，只一下便被砸得四分五裂。她尤不解恨，对准那些砖块继续砸，用力地磨，直到把一整块砖头全部碾成粉末，铺在地上，像是一滩干了的血。

夜深了，夏天的月亮也是一样的冷，事不关己地悬挂在空中。火发出的，才是有温度的光。它吞噬了黑暗，但是又被黑暗吞噬。

江玉妍站在熄灭了的火堆前，拾起那还留有火种的木炭，用力地向鬼门关砸去。

“变态！罪犯！杀人犯！我知道是你！我不怕你！”

火花飞溅一次，她就怒吼一声。

“变态！罪犯！杀人犯！我知道是你！我不怕你！”

她的声音吵醒了院子里沉睡的人们，窗户后面看不到人，但是窗户里却亮起了灯。她知道，他们醒了，她于是喊得更大声。

“变态！罪犯！杀人犯！我知道是你！我不怕你！”

她一遍一遍地呼喊着，火花亮起又熄灭，熄灭了又再亮起。那也曾经是她们的梦想。

“夏梦想当大明星！”

“邱文想当科学家！”

“孟雪琪想当世界首富！”

“夏天想当宇航员！”

“江玉妍想环游世界！”

是谁熄灭了她们的梦想？为什么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就算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要喊。她喊得嗓子都沙哑了，那些窗户后面还是没有人。她扔出最后一只炭火，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声音消失后，黑夜更加安静，那些渐次亮起的灯又渐次暗了下去，只有一盏灯还亮着，那是夏天和夏梦的家。

“回去吧。”江萍哭着说。

她垂下头，一滴泪重重砸在地上。

“回去吧。”邱文拉住她的手。

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它还是那么明亮，皎洁，沉默，无言，一如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