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来脸色一变。
在农村生活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就是噩梦，别说回去，她想起都觉得胸闷气短，难受的不行。
费心尽力帮他们？她才不愿做那种事，她恨不得让那些人一辈子呆在农村里出不来。
这也是她竭力反对盈盈下乡，又同意帮盈盈留下来的原因。
她对那些农村人的印象着实不太好。
“妈？”宋满冬侧了侧身体，“你脸色不太好？这问题我不能问么？”
许凤来有些心虚，对着她也有些责备，“你问我干什么？我跟你情况又不一样。”
“你在农村长大，在城里上学，既有经验，又有知识，是最适合去建设新农村的人。”
宋满冬先说，“妈，我这两天在琢磨，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跟家里的习惯想法都有差异，这样总是容易跟你们意见不合有冲突。”
“可我往后还要跟你们一块儿过几十年呢，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
她看着许凤来，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打算向盈盈学习。”
“啊……”许凤来有些迷惑，但又寻摸不出问题，便点了下头，“那挺好的。”
宋满冬脸上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妈，既然这样，那我的疑惑也不憋肚子里了。”
“反正咱们是母女，你也不会怪我说话直。”
许凤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嗯。”
宋满冬已经直白开口，“我不会下乡。我一没本事，二不够有激情，信念不坚定，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觉得不去给老乡们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她有自知之明。
许凤来瞪大眼睛，“你不去？那——”盈盈怎么办？
宋满冬耐心的看着她，“妈，你想说什么？”
许凤来不好提宋满盈，便说，“其他人下乡的知青也不是个个都身怀本事的，你去了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妈，我在农村生活过，当然知道我行不行。”宋满冬狐疑的看她，“妈，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去下乡？”
“满盈和我都下乡？”
许凤来扯着商量好的借口，“盈盈现在发着烧呢，怎么下乡？”
宋满冬琢磨了一下，“妈，你是想让我下乡，还是想让我替宋满盈下乡？”
许凤来，“总不能让盈盈带病去吧。”
她顿了下，跟宋满冬打起了感情牌，“盈盈是你亲妹妹，血浓于水。如今她遇上困难，你就先帮她一下，回头盈盈也会帮你的。”
许凤来说完，迟迟不见回应，抬起眼看向宋满冬，就瞧着宋满冬面无表情，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
看的她汗毛直竖。
宋满冬移开了眼睛，低头看着地板，“妈，这事儿我得想想。”
她没拒绝，在许凤来看来就是松了口的表现。
许凤来顿时顾不上刚才宋满冬看自己的目光了，“你放心，我跟你爸都商量好了。”
“每个月给你寄票寄钱，不会让你在那边吃苦的。”
宋满冬看着自己的脚尖，没吭声。
许凤来又是一脸心疼不舍，“不是万不得已的地步，爸妈也舍不得你下乡。”
宋满冬轻声说，“我知道。”
她知道，他们舍不得她有个前提，他们更舍不得宋满盈。
“你知道就好。”许凤来松了口气，“那妈先去照顾盈盈。”
许凤来离开，宋满冬才抬起头，冷静的目光扫过家里熟悉的陈设。
她学习成绩不比宋满盈差，谨言慎行从不惹麻烦，回这个家以后，主动帮许凤来做家务，到接受做饭洒扫诸事，看宋满盈潇洒在外快活时，也没抱怨过什么。
偶有争执，也都转眼压了下去，不断的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适应这里。
因为她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在她可以忍让的范围内。
她唯一不能忍的事情是，他们为了宋满盈要把她送回农村。
如果结果都是回农村当农妇，那她何必迎合这些家人？
·
宋满冬想了一宿，隔天早上许凤来敲门，才不慌不忙的起身。
许凤来焦急的看她，“满冬你今天怎么没起来做饭？都这么晚了。”
宋满冬面不改色道，“我昨晚想下乡的事情，想太晚，睡过头了。”
许凤来指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我现在去做饭。”宋满冬说着朝厨房走去，“对了，妈，满盈现在怎么样了？”
“还烧着呢。”许凤来忙道，又拦了她一下，“你先洗漱吧，我去楼下买点儿早饭。”
宋满冬不慌不忙的洗漱完，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餐桌边喝着。
许凤来急急忙忙的来回，进门时还额头都冒了汗，瞧见她的模样，心底生出几分怪异。
不等她细想，宋满冬已经上前接了她手里的东西，“我来吧妈，你赶紧歇会儿。”
许凤来把东西递给她，暗中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我去叫你爸起来。”
一家三口很快坐在桌上吃起了许凤来买的早餐。
宋康平喝了两口汤，不是很满意，“外面这面汤也太稀了，用的也不是什么好面，喝起来还刮嘴。”
宋满冬不挑嘴，不过表态道，“爸，你想喝我以后早上都给你做。”
“不用。”宋康平摇摇头，“你马上要下乡了，这两天就歇歇。”
宋满冬沉默片刻，“我一定要去么？”
宋康平不赞同的看她，“满冬，你怎么还有抗拒情绪？”
“你昨个儿不是跟你妈要向盈盈学习么？我觉得你说的挺好的。但是你不能光学些表面东西，你得学盈盈的思想。”
“心怀大义，为公为民，奉献自己建设农村。”
宋康平虽然不赞同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有些事，但心底还是为她骄傲的。
宋满冬跟宋满盈差的那十几年教育思想差距，是很难弥补的。
宋满冬低眉垂眼，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乖顺，“我学满盈的言谈举止，照壶画瓢就行。
学她的思想，那得让我照着她那样活一遍，才能领悟她的想法。单她做什么我做什么，那我也只学了个形式。”
她一直都不懂宋满盈。
宋康平脸上一板，“你从小在农村长大，知道那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走出来了，生活好了，就没想过也去拉兄弟姐妹一把？”
宋满冬没出声，想的却是他们夫妻十几年没回去的事。
宋康平抬手点点她，“你这思想，确实需要再接受一下教育。”
宋满冬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不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什么问题。
如果下乡真的是好事，帮助建设新农村是好事，那为什么他们不回去？宋满盈也不去？
她只知道，好事是大家都争着抢着往前冲的。
她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一门心思的往那穷苦地方钻，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吃苦？
苦有什么好吃的，那日子她过了十几年，她怎么不知道有好处？
宋康平说完，又直接吩咐道，“你今天请个假去革委会一趟，登记一下下乡的事情。”
宋满冬不是很乐意，低声说着，“我还没想好呢。”
“这有什么好想的，听我的就行了。”宋康平不耐烦道，“我是你爸，还能害你不成？”
宋满冬沉默着，她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这事好事。
可她对着宋康平他们能说的话也就到这儿了，不像宋满盈，能气冲冲的质问，能以死相逼反抗。
那是宋康平他们给宋满盈的底气，他们没给过她。
“我知道了。”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宋满冬想，她到底是学不了宋满盈。
宋康平吃完饭，又叮嘱她，“记住，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因为受到盈盈的影响，决定下乡的。”
他想了想，又对许凤来道，“算了，你陪她去一趟。”
宋满冬拒绝道，“不用了，妈还得去医院照顾盈盈。”
“我知道该怎么做。”
宋康平考虑着，觉得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行，那你记得把申请表带回来。”
“你能想明白就好。”他缓和了语气，“盈盈可是生着病都不忘记去新疆。”
宋满冬抿起唇，“嗯。”
她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索性应下来自己去办，还能有动手脚的空间。
跟他们反抗是最不明智的。
去年他们家属院就因为这事出过一次闹剧，一个女同学给她继妹填了下乡的申请表。
等临下乡，她继妹才知道，但名字报上去了，章也盖了，不去也只能去。
宋满冬不知道自己坚持拒绝，他们会不会替自己弄，但她从来不赌。
上午她便请假去革委会，却只领了申请表放进自己挎包里。
许凤来一下班便赶紧回家，进门听到厨房的响动，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满冬，下乡的事怎么样了？”
宋满冬手上没停，“妈，我忘了宋满盈报的哪个公社，所以先把申请表领回来了，待会儿填一下，明天我带过去盖章。”
“哦。”许凤来心底石头落下，“我待会儿找她的报名表给你看看。”
她说着朝屋子里走，又察觉到不对，朝厨房里看了眼，目光落在厨房摆成一排玻璃罐上，“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怕下乡之后买不到菜，所以想做点儿带过去。”宋满冬解释道。
这点儿菜肉算不了什么。
她这个反应只让许凤来安心，“那你做吧，多放点儿肉。”
“要是买肉的钱不够，妈再给你点儿。”
宋满冬也不客套，“那妈你看着给吧。”
许凤来愣了下，摸出十块钱递给了她，“你先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