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深宫里总是额外寂静的。
月落乌啼，皇宫宛若一间巨大的鸟笼，困住了所有的飞禽走兽。掩埋于底的秘密，散发着腐肉的气息。
沙沙的树影中间，浑水摸鱼闪过一瞬人影。
“结束了？”
哒——一子落，宋慈抬眸看向了进来的人。
“结束了，如您所料，荣王殿下起初确实是不愿的，不过耐不住宁妃娘娘此次态度决绝，硬是把他抓了回来。”
“是吗？那么多人，宁妃娘娘可有看中的人选？”
“宁妃娘娘一共与两家小姐谈过话，一个是黄太傅的侄女，另一个便是乔小姐。您说乔小姐会不会……”
“她不会。”毫无迟疑地，又一子在棋盘上落下。“就算她对赵衍有情，她现在也分不清。当一个人被舆论所裹挟，从外界得不到认可的时候，他们会自然而然的将自己的五感包裹起来去用理性思考感情。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而长此以往，她早丧失了分辨感情的能力。也许以后会在拥有，但一时也很难改过来。”
“可乔小姐如此聪慧，万一顿悟了，也并非不可能。”
“我并非没有想过。”踌躇着，宋慈又落下一子。“所以我告诉她，得靠自己。倚靠他人，成婚对她而言都不是必要选项。虽然残忍，但我没骗她。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认识到自己的实力，并真正成长起来。”
又一子落在白棋中间，眼现，棋活。
“咳咳咳！”
“阁主！”
“无碍。”拇指擦去嘴角的血，他轻笑了一声。“这段时间辛苦了，过段时日我搬家，乔迁宴，你帮我备备请帖，该请谁你心里有数，其他事暂时都放放吧。”
“是。”
“对了，明早再帮我把这封信送到乔家吧。正儿八经地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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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理环境而言，帝都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也因此偶尔清晨推窗换气时，眼前一片水雾，看不清人影。
“谁？”细微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乔瑛伸懒腰的动作一怔，凌冽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倏然，一封信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还是头一回有人能毫无征兆出现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随手将一旁的花瓶丢出。
“乔小姐不必慌张，我只是奉宋公子的命令来给您送信的。”那人轻轻松松避开，花瓶碎了一地。
声响吸引来了住在偏殿的阿碧等人。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将信一放，瞬间便没了人影。而打开所谓的信一看，上头写的也不过是让她收拾收拾去桥头和他碰头。
“没什么倒霉手滑。”乔瑛无语扶额，“把我那日带回来的新衣服拿来。”
真搞不懂，难道最近很流行翻墙吗？
不过宋慈素来怕打草惊蛇，让她等了好几天才来消息，乔瑛也不是不能理解。
“老李，老样子，给我来一碗牛肉面。”
她去到了常去的那家面馆，本想要碗面边吃边等宋慈，但老板却看着她愣了好几秒，迟迟没反应。
想了想，她本就有些男相，加之特地学着家中男丁的摸样打扮了一番，老板认不出来也正常，反倒能证明她伪装的好。
“是我啊。”她扯了扯贴上去的胡子，悄悄凑到老李跟前。“乔瑛，你不认得了？”
“哎，乔小姐，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偷溜出来玩，替我保密呀。”她朝老板眨了眨眼。
“知道了。”老李笑了笑。“这就给你抻面。”
这里的人流量依旧很大，树叶多，一到换季，落英枯叶就会铺满整条街。人来人往走过，沙沙声不断，难得在人多的地方不会被围观。
乔瑛正想着下回要不也伪装伪装再出来时，一个人坐在了她的对座。
“乔小姐是一个人？”
听着声音，乔瑛才逐渐将眼前这人与印象中的宋慈一一对上。显然他也是做了准备前来的。一改先前书生模样，锦衣骑装，披发高束，长笛换成了短剑，就连眉宇间那股病气也被少年侠气所覆盖。
“你病好了？”乔瑛讶异道。
“多谢乔小姐关心，用了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乔小姐拖后腿的。”宋慈垂眼一笑，不改以往的神态和细节，让乔瑛隐隐找到了原先的感觉。
“嗯......这股子阴损劲，看样子你确是宋慈没错。”
“乔小姐谬赞。”他没有反驳，视线落在乔瑛还未吃完的面上。“没吃早饭？起迟了？”
“大早上你派人翻墙来给我送信，别说睡懒觉了，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好不好。”想到这，乔瑛就有些无语。“不过，那人身手不错。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来京里孤苦伶仃不认识什么人呢。结果原来还有个高手替你办事......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我？”
“没有什么事，那个人只是我游历江湖认识的朋友，听说我来帝都，想也来这块玩一玩而已。最近住在我家，是个耐不住无聊的人，闲久了硬是哭着喊着要我给他点事干。我无奈下让他给我打打杂而已。”
“啊？世上还有这么勤快的人啊?”
“是啊，现在像他一样的老实人已经不多了。”宋慈面不改色，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对了，我从皇宫搬出了，之后乔迁宴会还望乔小姐能够赏光。如果之后有事找我，也请乔小姐派人到这个地址来找。”
宋慈的新宅里她家不远，甚至可以说近，骑马不过半刻钟。
乔瑛接过他递来的纸条，边看边吸溜完最后一口面，将纸放进了内兜里。
未多停留，收拾收拾，俩人便站在了熙春楼门口。
宋慈来时和她说，这熙春阁里的□□也分为三六九等。而现在所看到的，站在门口揽客的便是最低等的流莺。没什么文化才艺，大多是被卖到老鸨手里的，接待的也是些想来逍遥逍遥的粗衣平民。
再往上是熟妓，卖身契也是在老鸨手里，不过她们接触的人中有钱商贾不在少数，可以靠不菲的打赏存点钱，有机会说不定能赎出去。
而他们这回要接触的则是最有可能了解熙春楼细节的，三等□□，清倌。她们卖艺不卖身，每日待客有限，也只接待达官显贵和投缘的风流雅士。
“发牌了发牌了，常姬姑娘今日只留了一个牌子，规矩不便依旧以答题为准。想要的都快来看题吧！”
乌央乌央地，吆喝的老鸨身边瞬时聚集了一堆人，乔瑛和宋慈也被推搡进了人群中间。
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画被挂在了正中间。画上画的是一棵枝头上开满花的树，两只鸟儿站在树桠上彼此相依。
“这是常姬姑娘新得的一副画，常姬姑娘说了，第一个看出这上面画的是何花的公子，不仅可以获得我手中这唯一一个的宝贵牌子，还可将这画带回去收藏。”
言罢，众人齐刷刷地盯着那树看地出神，恨不得能直直将其看穿，看出个洞来。
花瓣如羽毛上宽下窄成扇形，开的含蓄，如百合却不是百合，一朵一朵的开在一块，十分茂盛。
“你看出来了吗？”乔瑛凑到宋慈身旁问道。
“有点眉目，你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很丢脸吗？”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不常关心这些，不知道很正常好吧。不过，只有一个名额，你要知道就赶紧说吧。免得被人抢先了。”
“不急，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现下还没有人说，就说明在场的人和乔小姐一样，平常不关心这些。”宋慈顿了顿，又往她的耳边凑了凑，“只有一个名额我想还是乔小姐去比较合适，毕竟一些达官贵人的礼仪架势我见的少，学太不来。”
乔瑛白了他一眼，“你还学不来？学不来还能再宫里住着不犯错？就装吧你。”
许是自知理亏，宋慈轻声笑了笑，没有反驳。“乔小姐能者多劳嘛，宋某也确实有些事情想去别地看看。”
“算了，随你。”知他喜欢搞神秘，乔瑛便也不拦，继续专注着看着画。
比起花，她瞧着树上的鸟更眼熟，像是雀。
怎么不是猜鸟是什么啊？
她有些抱怨。
“需要给些提示吗？”见她苦恼，宋慈背手，在她耳边歪头抛出橄榄枝问道。
“......”乔瑛迟疑了一下。本想拒绝，但又转念一想，她和宋慈又不是在比赛，是在合作，不劳而获怎么了？沾一下同伴的光怎么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下头。“你要不直接把答案告诉我吧。”
宋慈忽的一愣，随后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笑什么？你出脑子我出力，很公平。”乔瑛被他笑得脸红，尴尬地用手肘向后戳他。
“好，不笑。”
“那答案是什么？”
“是玉兰。你看那雀，最喜欢栖息在玉兰树上。”
怕被旁人听去，宋慈的答案几乎是贴在乔瑛耳边说的。许是向人讨答案这事着实还是有点丢人，她隐约被吐出温热吹红了耳垂。
压低声音，强撑着气势，报出答案，乔瑛就这么红着耳朵，拿到了唯一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