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很少会主动直说出自己要干什么或不干什么，至少乔瑛在和他相识的这段时间里从未听过。
他好像更偏好于说谜语，让人去猜。
于是闻言，乔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宋某没有官职，无须礼佛，来青云寺是因为其它原因，这很合理不是吗？”顿了顿，宋慈依旧嘴角含笑道。“话说，圣上约定的期限已经快到了，乔小姐心里应该也有数吧。”
“当然，我也已经基本上推出来事情始末了。就是差一点......”
“实质性的证据？”
乔瑛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而迟疑未说的下半句话则被宋慈了然地补上。
她不讶异，事实上她对于宋慈总能猜出她的想法这件事已经不会惊讶了。甚至她还会觉得说，宋慈嘛，他猜到很正常。
甚至也会学他不由自主地去猜测话中话。
“嗯？你这么说......”她挑眉，轻笑着戳了下宋慈的小臂。“是已经掌握证据了吗？”
“那恐怕又要让乔小姐失望了，宋某只有引路的本领。若您想要证据，”宋慈借力拉过乔瑛的手，指向了郊外，“可以去黑市找找。”
“那个我应该已经掌握了。”乔瑛收回手，难得从宋慈脸上看出讶异，她隐隐暗笑地解释道。“我之前去给九皇子新婚选礼物，然后买不到东西又被激上头，一股脑子跑到了黑市去买。”
“噗呲——”
“笑什么？”她怒瞪了宋慈一眼。
宋慈敛起笑意，摸了摸鼻头。“没什么，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只是感慨乔小姐因祸得福啊。”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对了，乔小姐可是因此发现的疑点？”
“我哪能就这么发现啊？我又不会算命.......”她幽幽地瞥了宋慈一眼，“我是因此救了一个人，他说是从满香楼那个黑衣人所在的地方偷了东西出来，然后刻意跑来黑市交易。我当时想着事关满香楼，那个人也是个不安分的，把他放走说不定会有很多后患，所以就关到我家柴房了。不过我可没虐待人哈，饭菜都和我差不多呢，而且他是个小偷偷了不少东西，我抓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我又没怪你。”宋慈背靠柱子，偏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无愧于心就行，别人怎么认为又不太重要。”
“哎呀，我知道。别惹我跑题了。”乔瑛别扭地撇开视线，“就我们之前查了那么多，然后我又结合了一下江太医和我讲的茶的事情。将事情一串，我就推断，熙春阁，满香楼和黑市应该在针对“茶”做一款交易。”
“是吗？乔小姐不妨和宋某对一下思路，细说一下？”见乔瑛一脸“你又打算卖什么药”的表情，宋慈忍俊不禁地打了个响指，“对一下也不吃亏嘛，不若我还可以无偿将我知道案情相关的所有线索都告诉你。”
“这不你该做的吗？我们是一起查这个案子的好吧？知道真相还对我瞒这瞒那的，还说要让我相信你，逗我好玩是吧？”
“是挺好玩的......”他偷笑喃喃，乔瑛听不真切，但能从口型和语气猜到几分，正打算骂人，就又见他一脸无辜的改口扮可怜道：“宋某这不还是为了让您更有点参与感嘛。”
“嘁，你总是有理的。”乔瑛下不去手，便也懒得搭理他，继续了先前的话头，“也没什么细节，就是女子香，还有蛊虫，我想这东西江太医会和我说，也应该会和你说吧。”
“嗯哼。”宋慈没有否认。
“我目前构造的整个故事链是这样的。熙春阁，满香楼和黑市，一直在暗中流通女子香这个东西。满香楼理汇聚了各式各样的人，鱼龙混杂很可能是中间商，给熙春阁和黑市提供一个交易平台。但出于一些原因......也许是我们当天闹得那件事，让满香楼被抛弃了。满香楼不甘心，于是便想利用先前偷偷私吞的部分女子香制茶，在短时间内重新东山再起，可是另外两方不可能料不到，于是就叫聂十三也就是现在在我家里那位，将东西偷了出来。”
“所以你先前说的证据就是聂十三和他偷来的样品？但这并没有指向性，很难定罪。”
“我知道，所以他并不是我真正说的证据，而是钩子。”乔瑛微微一笑，眼底泛过一抹狡黠。
如果可以拥抱太阳，她绝不会蛰居于海底。
绝不会容忍海水将她腐蚀，鱼儿撕扯着她被泡软的死皮。
不过很可惜，她没有选择。
一遍一遍的，她将手泡进温水里，又一遍遍的拿起，跪坐在那四方为底
的铜铸观音菩萨前，一遍一遍的为佛像拭去脚面灰土。
恒住净戒，坐往他生。
“净悟方丈。”
“叮——”女人的声音犹如一串警铃，砸在她的耳骨上。
“宁妃娘娘。”她转身，恭恭敬敬地朝女人行礼道。“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圣驾已至？”
宁妃同样恭谨地朝她回礼道：“圣上正在外面与朝臣交谈，快进来了。我就是先来看看。”
“荣王殿下方才一来看过一遭了，宁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不满需要净悟调整的？”
“没什么，就是听衍儿说方丈在与他交谈时情绪不佳，我便想着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处了，于是就想着过来看看。”顿了顿，宁妃皮笑肉不笑地凝视着她又道：“可是有无法解决的麻烦？”
“老夫没有麻烦，娘娘无需多虑。”她全程低着头，不敢有所懈怠。
“是吗？”宁妃又笑了，弯起的眉眼没有半分欢喜，取而代之的是堪比深海的幽森。“那您又因何情绪不佳呢？嘶——”宁妃佯装思考地皱起眉，倒吸了口气，讶异揣测道：“不会是因为那个叫昙鸾的姑娘吧？我听说你把她送走了来着，怎么，其实舍不得？”
“没有。”她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净悟不敢。”
“不敢？”宁妃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站定在她的面前，半弯下腰，修长细腻的左手，从她的发际线一路轻抚到下颌，“毕竟，你是这么有本事的人。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这一副绝世无双的好皮囊。”
“唰”的一声，她的脸皮从耳根处被撕扯下了半边。没有任何缓冲地撕扯，让她真正的脸皮瞬间红得发烫。
“你的易容术越来越精湛了啊。”边说，宁妃边拍了拍她裸露的半边脸。“至少比你师父当年要好上不少，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看样子你应该很怀念她，所以才如此努力学习她交给你的东西，是不是啊？常姬？”
“常姬不敢。”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常姬永生不会忘记娘娘对我的救命和教诲之恩。常姬今日所有的、会的，一切皆为娘娘所赠所教。”
“嗯......”宁妃垂眸叹气，宛若陷入回忆般地直起身，踱步道：“当初天寒地冻得，这间破庙，没人肯收留你们这群小丫头，只有那个色和尚。”宁妃边叹气，边捋了捋衣袖，“你们不给摸，他就不给你们吃食。有一年冬天，碰上荒年......”宁妃刻意瞟了她一眼。
呵——哈——
她深呼了一口气，掩盖在袈裟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可宁妃显然并没有停止回忆的意思，仍旧感慨着。
“破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香油钱，那和尚自身都难保，更别提给你们吃的了。你.......嗐，我当时撞见时都震惊不已，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十六？真是造孽啊......不过好在你最终还是亲自手刃了他，也算是解了心头之恨不是？”
“......是。”她颤声点了点头。
“你一直都很乖，很听话。”宁妃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和我一样，都是凉国最后的子民。我怎么会忍心看你受苦呢？而若不是南楚人狡诈，你我又何至于无家国可依？常姬，纵使你当时年幼，但对于凉国繁华也应当是有印象的不是？你的父母是那么爱你，若他们还在，若凉国还在，怎么可能看你受辱而不救呢？”
父亲......母亲......凉国......凉国什么时候被灭的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凉国长什么样呢？她也记不清了，甚至于父母的模样，她回忆起来都无比模糊。
但她清楚记得，记得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睡觉是什么感觉，记得母亲的手有多么的温暖，也记得被一股老人臭的男人压在地上是什么感觉。
“常姬，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我断不会害你，可凉国我们也不得不救。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凉国，为了我们真正的幸福不是吗？”
“......是。”
“嗯，好孩子。圣上就要来了，去收拾收拾样貌和情绪吧。”宁妃欣慰地伸出食指摸了摸她的发髻，“对了，黑市那边来了消息，”宁妃顺势将一张纸条夹在了她的耳朵上，“去解决吧，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