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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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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to包厢里。

一张巨大的胡桃木四人桌。桌角放一盆折纸手工腊梅。一年四季红艳到尾。周戮岳和盛装女子坐面对面。他的身旁隔了两碗茶的位置便坐着宋茵。

宋茵看了一眼那女子,可以确认对方是——传说中手握无数资源前东家是国内最著名电影公司的富婆张雪。

张雪前几年自立门户开公司,公司名叫皓源,头号大咖是从前东家解约过来跟着她的某国民影帝。周戮岳签在她手里有几年,一直拍戏,但不温不火曝光寥寥。

宋茵在国外那几年几乎每天都疯狂搜索他。

她此时分外淡定饮口热茶,全看不出与初恋久别重逢的萧索。初恋倒也称不上,他们最后欠彼此一句告白,最过分的时候也不过是碰碰衣袖——古早台湾小言里爱描写的清水情节。

昏黄路灯底下,他穿校服背过人拉了拉她的手而已。

那你要不要跟我走呀。当时她这么问。

其实只是想问他到底去跟一身臭汗的男同学打篮球还是跟她回海馨花园写物理。

说出口时未明白象征意义,凡人不是神祇。菜此时上来几盘。两桌客人竟然点一样的东西。宋茵拿筷子也小心翼翼,生怕与旁边的人有肢体接触。周戮岳余光感受在眼里,却没做什么。

张雪倒是健谈,从甫一进包厢就开始讲自己遇到的奇葩广告商。周戮岳漫漫地听,心想难道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分享八卦。几道菜做得太精致。他于是盯着发呆。

中途宋茵去洗手间,程南随后。张雪在他二人出了包厢后停住筷子,慢慢喝一口梅子茶酒。

“你们那个导演曾宸,我听说有点那什么的,你小心点,不要深夜和他单独对戏。”她终于开始讲。

“是gay?”他问。

“不完全算,反正是有点怪癖的那种。”“哦。”周戮岳应一声,点点头,心想既然如此你怎么早不提醒。他回想起白天拍别墅里那场戏,曾宸给他示范抹眼泪,确实把温热指腹在脸颊停留好一会。

“我不跟他搞,你放心。”周戮岳说,一回头才发现包厢外宋茵和程南正准备进门。他这句话孤零零地讲完,从程南尴尬表情猜想他们应该没听到前因后果。

周戮岳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什么反应,恍然觉得两年表演课训练全是业余。

倒是宋茵一脸淡定朝他身后的张雪点点头:“雪姐,刚才和人吃饭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

张雪也笑笑。宋茵拿了包道句抱歉便转身出了门。窗外是夏天的翠绿欲滴,天刚刚有点暗下来,刚过晚上七点。

她居然这就走了。

彼时宋茵和程南已经结完账走出Prito。“多谢你今天陪我吃晚饭。”宋茵笑笑。那笑容至少有七分真心,她在港城确实朋友寥寥。程南看在心里却觉得刺眼。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宋茵。早在一个礼拜以前她刚入住阿爹粉店附近旅馆时他就记住她。闷热夏夜里穿黑衣服行路的高个女孩子。白得像一张薄纸。程南没什么追人的经验,但觉得自己这一回当真用了心。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晚上还有夜戏。”她摆手,指段如水葱。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知道圣玛莉安医院怎么走么?”

“你生病了?”程南惊讶。

“没,去看望人。”

“哦哦,那我送你——”程南找到献殷勤机会,连忙替她开车门。宋茵道谢坐进副驾,望车窗外行人赶路。绿油油的干净树木立在路边,气质像程南本人一样。

她不讨厌程南这种类型。如果早几年遇见,说不定也能顺其自然地开始一段缘分。只可惜对方太干净,一览无余的表达叫她失去兴趣,同时觉得和自己不匹配。

她的那些翻箱倒柜讲不完的烂事,若是告诉程南,只怕白净斯文小男生要连夜打的士逃跑。

车子安稳停在圣玛莉安医院门口。

玛莉安。她从前英文名也很像玛莉安。十岁时妈妈去世五年,无良老爹把小妈领回家。“茵茵,来跟梁玲阿姨问好。”她那时候是乖乖女,自然鞠躬照做。梁玲穿粉色缎面裙,在十岁小孩眼里漂亮得像画报上的顶级明星。你好呀小妹妹。梁玲捏捏她的肉脸。

好可爱,像洋娃娃。梁玲说。像我的那只叫玛丽安娜的洋娃娃。

小孩子自然把这当作褒奖。宋茵记在心里,等上外教课时大胡子老师问她英文名。脆脆童声只管说:玛丽安娜。

梁玲是她的审美启蒙。至少第一面时是如此。宋茵母亲去世很早,因此生命里的每一个年长女姓都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除了母亲的发小陈蕊,便是姓梁名玲的漂亮女人。

那时她还不太明白小妈这个词的龃龉涵义。不明白父亲的发家史离不开女人的奉献。她母亲是第一个,梁玲是第二个,而她将被培养成第三个。

曾经叫她玛丽安娜的风韵女人已经瘦成一张枯骨,躺在圣玛丽安医院的精神病房里,边打点滴边吃着暴躁护士的喂饭。

“梁姨。”宋茵请护士离开,自己弯腰举着碗,喊。

梁玲把空洞的眼睛瞅过来望着她。“我把弟弟送进寄宿学校了,周末去接。”粥烫,宋茵轻轻吹着,慢慢讲。

七年前梁玲亲自把刀插进任达闻的身体。恩仇一泯。宋茵对她不再有恨。

尽管当时也是梁玲不闻不问看着宋茵被送上任达闻的床。

“不喜欢吃皮蛋,那吐了吧。”宋茵喂饭到底比护士仔细,还懂得替病人挑选食物,眼见梁玲嚼得没耐心,便让她把那粥里的皮蛋吐在纸上。

宋茵母亲走得太早,记忆已经模糊不见,唯有照片存在小皮夹子里。梁玲才是见证她长大的成年女人。

“3号床家属过来一下。”护士遥遥喊一句,宋茵便放了碗。医生护士站在走廊尽头聊天。宋茵一路小跑过去。“咦今天是你来呀。”医生诧异,“我以为还是那个男孩子。”

“那是我弟弟。”

“哦哦。”医生应了一句,把下周要开的药递给她看一看,请宋茵去缴费。在她回身的那一刹那,余光便能看见医生护士的距离迅速靠近,窃窃耳语。

宋茵虽然照顾细致,但从不陪床过夜。看见梁玲发病时被人绑在床上也没什么恻隐表情,从来淡淡的。病房里老人都爱八卦,讲他们一家人到底是什么血缘。

宋茵从来装作没听见。

从海市到港城来最大的好处就是脱离熟人社会,宋茵对谁也不必有交代。付完药费,她照例拍张图,拉到联系人某一行,开始传消息。

“给梁姨的药费交好了。”

对面回得很快,简短两个字:“谢谢。”

“公寓装修完了,这周末你放学了过来住?”

“好。”

从上往下翻聊天记录,几乎都是这样一言一语的简短来回。联系人备注是单名一个涵字。

那是她名义上的弟弟。

宋茵收到对方的肯定答复便关了手机。今晚有夜戏,她要帮导演布置道具,拍摄前清场,打板,和演员沟通细节,并准备上上下下四五十个人的夜宵。

她怕赶不上公车,于是开始奔跑,在空旷的柏油马路看见一场圣玛莉安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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