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天气是闷热的,烈日消残后的夜幕里仍然漂浮着火絮。
但不过须臾,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滴滴答答地敲在沉默的玻璃窗上,和在锅里沸腾的热水交相呼应。
于枝话音刚落,听见淅沥的雨声,诧异地抬头,视线落在紧闭的窗上。
“下雨了。”于枝喃喃了一声,视线又落下来,落在江鹤的身上,“下雨好睡觉,要睡一会儿吗?”
江鹤也偏头去看来得突然的雨,雨水闷头砸在窗户上,很快将干净透亮的玻璃洇出模糊的光影来。
“不用。”江鹤眼睫垂下,转过身来,靠着椅背,懒散地坐着。
于枝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低头看着锅里的面条,估摸着时间将剩下的配菜都煮了进去。
不过一会儿,香气四溢的面条就煮好了。
于枝找来一个碗,给江鹤盛了一碗,认认真真地摆放到江鹤的面前。
“好了,你尝尝。”于枝趴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颌,一副期待的模样。
江鹤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看着旁边的坐垫,扯过来放在脚下,坐下去。
铺满了番茄汤汁,又辅以小白菜、培根点缀的面冒着腾腾热气。
江鹤刚一坐下去,就被铺了满面的热气,清香的味道也趁机窜入鼻腔。
并不是什么特别惊艳的食物,但比起江鹤随意糊弄自己做的,确实好许多。
她夹起一筷子,轻轻吹了吹,在于枝的注视下,吃了一口。
浓郁的番茄香味在口齿之间蔓延,暖和的汤汁和面条顺进肚子里,紧绷的疲惫感仿佛一下就消散了。
江鹤抬头看了于枝一眼,抿了一下唇,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吹一口吃一口,慢腾腾地吃着。
于枝也不说话,她撑在桌边看了一会儿,又起身走到窗边,拖过椅子坐下。
她从抽屉的最底层,找出了一个花哨的本子,小心翼翼地铺开新的一页,随意从桌上拿了只笔,慢腾腾地在纸上画着什么。
刚刚收手画完,她还没来得及写上几个字,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不重,但很有节奏,像是某种暗号。
于枝一愣,站起身来,顺手将本子合上。
江鹤正低着头吃面,听到敲门声,她迅速放下了筷子,神情严肃地望着门。
“没事。”于枝轻声说道,“你在房间待着就好,我出去。”
于枝这样说着,缓缓地走到门口,然后又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门外敲了一下,紧接着就没有声音了。
江鹤仍然不放心,紧紧地盯着门,连同于枝一起警惕着。
于枝却在这时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抱歉之意:“我要出去一会儿了。”
“可能很快回来,可能要一点时间。”
于枝轻声说着,又走到门口的柜子上拿了什么东西拎在手上。
“……江鹤。”于枝手里是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一个盒子。
江鹤闻言稍抬起点视线,望向于枝的眼睛。
“一会儿我出去,你再过来把门锁住就好。”于枝认认真真地说着,“要是我回来敲门会敲五下,一重一轻一重两轻。”
“然后你再开门就好。要是我回来你已经回去了,我自己会开门进来的。”
江鹤没回答。
于枝说完这些,在门口停留想了一会儿,就拧开了反锁的锁扣,再开门出去了。
走廊里空荡的声音穿进房间两秒,很快随着合上的门一同消失。
江鹤在坐垫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将门反锁。
她又坐回来,看着面前快要吃完的面,却突然没了食欲。但秉承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江鹤还是慢腾腾的,吃一口歇一会儿地吃完了。
保姆房很小,是没有独立的浴室的。
江鹤四周看了看,还是将锅碗重叠起来。
她再次看向门,门的对面是另一间保姆房,这个时候钱阿姨还不会上楼来,楼下还有没做完的活。
而钱阿姨那间房的对面就是卫浴。
江鹤轻叹一口气,拿出手机瞥了一眼时间。九点多,不算早也不算晚的。
她在坐垫上沉思一会儿,还是拿起碗筷,拧开了反锁扣,再拉开了门。
走廊头顶有灯亮着,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紧闭的房门,和一旁敞开一半玻璃门的卫浴。
江鹤望着脚下的房间和走廊的分界线,非常缓慢地踏了出去。
踏出去的瞬间,郁结在胸口的闷气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就畅快了出去。
江鹤总觉得江家就是个密不透风的监狱,哪怕她又重新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节点,仍然在心底恐惧着上辈子永远解释不完的误会,害怕没有人相信她,万夫所指的场景。
可是现在的她并没有什么会失去的,她不再渴望不存在的亲情,自然也不会再去追求家庭的和睦而舍弃自己的一切。
也不会为了融入这个家,委曲求全。
她只是暂住在这里,和这里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关系。
江鹤飞快地清洗完锅碗,回到房间里,又将桌子收拾了一遍,紧接着关上房间的灯,走了回去。
她刚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还没推开门进去,就隐约听到说话声。
从楼梯下方传来,声音很小,似乎怕人听到。
“钱阿姨也在厨房?”这声音是江语年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柔弱劲,“那她没问你这炸鸡是给谁的吧?”
“没有,钱阿姨只是当我嘴馋,还让我多弄了一点。”于枝声音清脆,很容易分辨出来,“语年姐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是你想吃的。”
江鹤进门的动作一顿,虽然她有猜到于枝也许是被叫走了,但亲耳听到于枝跟在江语年身旁,语气小心谨慎,心头像是梗住了什么。
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于枝这般模样,像极了从前讨好江家人的她,于是心情烦躁。
“你知道就好。”江语年道,“就算你说出去,你猜爸爸妈妈信你还是信我?”
于枝抿了抿唇,声音轻轻的:“肯定会信语年姐姐,我都知道的。”
两人的步子越来越近,似乎快要到楼上了。
江鹤听了一会儿,拉开门进去,但又留了一点缝隙。
两人上了楼,一路没说什么话。
但快要到江鹤门口的时候,两人的步子停了下来。
江鹤听到停下来的脚步,不动声色地拧着门把手,将门又关上了一点。
“管家说她住在这间房?”江语年兀地发问。
于枝点点头,目光却不曾抬起来朝江鹤的房间门看去一眼:“嗯嗯。”
江语年偏头朝着低眉顺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于枝看去一眼,语气变得冰冷:“你没有给她送吃的吧?”
于枝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轻轻的:“没有。”
“我上楼就回房间给姐姐准备上次那个糕点了。”于枝说着双手比划起来,“就是刚刚我给姐姐带到房间的那个。”
江语年不说话,死死地盯着于枝,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可于枝面色不改,嘴角甚至抿着一抹讨好的笑意,完全没有撒谎的样子。
“没有就好。”江语年冷哼一声,迈步朝前走去,“你知道你是怎么来这个家的,要想继续待下去,你得看好了家里的形势。”
于枝跟在身后默默地点头:“我知道。”
“就算她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又怎样,你也看到了,他们还是会站在我这边。”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鹤又将门拉开了点,听清两人的声音。
江语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指使着于枝将手里的炸鸡放到房间里去。
于枝进去了又出来:“那姐姐,我就先回房间了?”
江语年点点头:“一会儿记得过来把垃圾带走。”
“还有明早上,记得帮我把书包带到教室里去,还要一份早餐,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于枝双手背在身后,戴着帽子的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好,我记得。”
她说完,就要离开。
江语年却在此时出声,声音没什么情绪:“于枝。”
于枝飞快地回头,脸上带着茫然:“怎么了姐姐。”
“下午的时候,为什么要去替江鹤挡那一下。”江语年低头看着手里的美甲,嘴角带着一抹笑,声音却似问责般严肃冷漠。
于枝站直了身体,她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头上一直戴着的帽子一下被江语年拽下扔到地上。
昏黄的走廊灯下,于枝头顶那显眼的白色暴露在空气里。
于枝神情一滞,垂落在双侧的手握成拳,很快又无力地松开。
作为一个没什么背景、甚至没有名字的路人甲,这惹眼的白发,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她的白发从小就有,最初只是不明显的几根在头顶,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多了。
所幸是从发根开始白的,戴上帽子不被人看见,她这样丢进人堆里就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也就什么事都没有。
但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允许她将帽子焊在头顶。
“于枝,你这白发,在学校没少遭人说闲话吧?”
于枝捂住自己的头发,她的发顶花花白白的,下面扎着的辫子却又是黑的,只有几根不起眼的白发。
帽子被拽掉,便显得于枝更加的滑稽可笑了。
“是我告诉老师,让你破格在学校可以一直戴着帽子。”江语年声音带笑,她又弯下腰去,将帽子捡起来,轻飘飘地放到于枝的头上。
看着于枝慌张地将帽子抓住,胡乱地戴在头上,她轻笑了一声:“你知道的,那些人最近特别闲。”
“你又特别,又普通。很容易被叫去玩的。”
“看好你的帽子,不准有下次。”江语年抬手拍了拍于枝的帽子,“回去吧。”
于枝自始至终,双手拽着帽子,听到江语年让她回去,她忙不迭地点头弯腰,等到江语年进了房间,门关上,才抓着帽子往房间小跑去。
“……”江鹤站在门后,听完了所有。
她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在门前站了许久,最后闭了闭眼,正要去浴室冲个澡。
手机却兀地震动了一下。
江鹤低头,拿出手机解锁,等到卡顿的界面进去了,于枝已经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再吱一声就给我死外边去:你回去了吗?
-呀,这朵花怎么没有带走。
-是不喜欢吗QAQ?
-你喜欢什么呀?下次我带别的OvO!
-你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于枝:姐姐不回我怎么办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