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琳德读完信，深吸一口气，所有人都被这封信打了个措手不及，做什么反应的都有，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还有人吩咐身边仆人往外传递消息，想必等到明天，关于这场联姻的变故就会随着报纸刊物流遍大街小巷，不出半月就会举国皆知。

希尔特王子紧皱双眉：“这怎么能行？薇儿才八岁！”

迪特琳德安慰他：“陛下只是提议，没说指定公主去联姻，而且我认为查尔斯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查尔斯已经脸红脖子粗，大声质问：“这就是贝索王的回答吗！”

安托万首相困惑：“您要答复，陛下也给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查尔斯回头想拉自己人过来附和，助长气势，却见两个使者异常沉默，剩下一个已然怯了，有些唯唯诺诺：“大人，要不我们考虑一下吧，反正都是联姻。”

“考虑个屁！”查尔斯口不择言，戳着对方的脑袋，“王子和公主能一样么！动动你的猪脑子！”

“那可不见得。”其中一个沉默的使者开口了，“娜特莉公主可不要希尔特去入赘，他现在有帕克玛撑腰，我们已经落到下风，能争个公主、讨到卡拉王后和南第纳家族的好处也不算太亏。”

“皇帝陛下给我们的任务是促成希尔特和亚历桑德殿下的婚事，不是别人！”查尔斯怒气冲冲，“要是完不成，有什么后果你们也清楚！”

迪特琳德早就特意关注查尔斯那边的动静，把他们起内讧的过程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暗爽，确认了剩下三个使者里果然有来自其他两位皇储的内应，尤其是赞成娶薇拉德的那位，很有可能是第三皇子阿尔伯特的人。

她一边也在找寻艾比·诺斯顿和她的随从亚伯拉罕，这两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大厅里，作为亚历桑德皇女的亲信，她本以为他们会站出来力挺查尔斯的主张，没想到把他一个人撂在这儿，真是定力非凡。要不，就是又在鬼鬼祟祟谋划什么新的计策。

无论如何，帕克玛使者团的到来和贝索国王的回信，都起到了瓦解瑞拉赫压倒性优势的效果。希尔德公主和卡拉王后真是不负所望。

希尔特王子的脑子已经超负荷运转许久，人群更是吵得他头疼，当下宣布散会，他还在担心薇拉德的安全，立刻跑到她的宫室去，看到小公主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西蒙也被刚才在王座之间一会儿一变的风向搞懵了，询问迪特琳德：“迪维特爵士，依你之见，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呢？就算答应帕克玛这边，不至于让殿下变成瑞法皇帝，不也还是对两国平衡造成了影响吗？那时瑞拉赫可就再也没有理由对我们手软了啊，一定会演变成战争的。”

“听上去好像是要给法尔帝亚选个死法：是做瑞法皇帝，舒舒服服地死，还是当帕法联盟的前线，作为炮灰惨死。”

“真到那时候，陛下不会不管的。”然而西蒙也不是非常确定。

“他不是管了吗？都把八岁的薇拉德殿下推出来了。”

“那也是受到卡拉王后的影响。”西蒙坚持，“不是陛下本人的意思。”他又补充，“反正两位殿下不能分别与两个国家联姻，否则开战之后就是白送人质。”

“最好一个都别结婚。”迪特琳德也有些没底了，“帕克玛那边还好说，就怕瑞拉赫，他们今天被将了一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艾比主仆。

“我已经派人密切监视瑞拉赫使者团全员动向。”维罗妮卡小姐从薇拉德的起居室中走出，她昨晚一直陪在小公主身边，“尤其是布勒文爵士提醒我要特别关注的那两位。”

西蒙向她道谢：“维罗妮卡小姐，要是没有你在，我们会失去很多先机。”

他原本是有些看轻情报工作的，认为不够堂堂正正，整天就是躲在犄角旮旯里听别人聊天，伺机从中牟利，跟下水道里的蛇虫鼠蚁一样见不得光。

在别国，情报总管的职位往往是由太监担当，正经骑士或官员都不屑出任，但又离不开这些飞来飞去搜集消息的小小鸟儿们。远古遗迹诸神信仰的地区没有阉.割男子入宫为仆的习俗，因此这一职位长期空缺，导致宫廷之中滋生出许多不为人知的黑暗地带。

西蒙曾经委婉劝说维罗妮卡不要接手，以免脏污自己的名誉，如今庆幸起来，她如此忠诚可靠，行事光明磊落，不像那些涂脂抹粉、拿腔作调的太监。她知道很多秘密，却从不为此感到窥私的欢欣，反而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牺牲女神扎莉德面前祈祷。

“方便的话，你能讲讲是怎么组建情报机构的吗？”迪特琳德好奇。

“有一部分是从宫务官里选出，经受专业训练成为情报官，表面上可不会让你们看出来；另一部分……罢了，如果是维斯瓦尔爵士和迪维特爵士的话，告诉你们应该无妨。”维罗妮卡故意顿了顿，西蒙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立刻追问。

“是什么？”

维罗妮卡沉思片刻：“维斯瓦尔爵士，你的叔叔维斯瓦尔伯爵是否打算重新征订领地的税收政策，尤其是石矿的出口关税？”

西蒙一惊：“您怎么知道？叔叔还没有对外公开过，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

他倒吸一口冷气：“是九月的千石节……”

千石节，顾名思义是为了纪念千石之殿落成，相当于是法尔帝亚的建国纪念日，除了新年和诸神诞生日之外最盛大的节日，举国狂欢，基本上会持续个十天半月。期间自然少不了比武大会、宫廷舞会、不眠市集、剧院专场、开放参观千石之殿等喜闻乐见的各项娱乐活动，希尔特王子每天玩得忘乎所以，都不肯回房就寝。

“是的，您的嘴很牢靠，但维斯瓦尔伯爵可未必，据我所知，他非常喜欢四叶草歌剧团的主唱歌姬，开演《巴泽尔与莱娜德》的那天，召她到私人包厢见面打招呼，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位管理进出口贸易的高级外务官、以及他自己的随行副官。”

“可是我认为他们不会和歌姬聊政务。”

“爵士，像御前会议那样一本正经处理政务的，反而是少数。”维罗妮卡微笑，“大多数攸关成千上万人生死贫富的决策，都是在包厢里、酒席间、舞会上……甚至……嗯……”

迪特琳德接话：“床笫上。”

她的脸微微红了一红：“是的，都是在这些地方拍板定案的。”

迪特琳德听到一半就懂了，维罗妮卡的另一半秘密情报官，正是形形色.色的女人，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从夫人小姐，到歌姬女仆，甚至是街边卖花的老婆婆、酒馆的女招待、兜售廉价遗迹石的小女孩。

艾比·诺斯顿，你不是说天马军团和独角兽军团已经绝迹了吗？我看，她们一直存在，只不过换了一种更加隐秘的形式。迪特琳德想。

西蒙总算是理解了情报系统的大致运转，这其中肯定还有些秘诀是维罗妮卡无法透露的，他撇了撇嘴：“我以后可得少说两句，免得祸从口出。”

“您就是不说话，情报官也有办法通过身边的事物环境，观察出您的近况。”维罗妮卡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

迪特琳德是信得过翡翠苏纪的，证据就是她的女子身份至今仍未暴露，虽然她觉得就算维罗妮卡小姐知道了，也不会做出什么。从她对待她的态度来看，应该还是尚未知晓。

“另外还有个消息。”维罗妮卡说，“布鲁诺特先生写信过来，说不久就会从真理学院启程回王都。”

迪特琳德和西蒙都是精神一振，这位“辉之贤者”兼王室教师的青年离开了将近半年，迪特琳德真的以为他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她还记得骑士竞技那次的宫廷舞会上，布鲁诺特对她透露了小道消息，说远古诸神的石碑有新发现，难道这次是已经取得成果才回来？还是毫无进展呢？这半年间，她与布鲁诺特偶尔

有通信，大多是汇报希尔特王子的学业情况，他的回信往往隔很长时间才捎来，言语简短，看得出事务繁忙，无暇回复，迪特琳德也渐渐不去打扰他。

西蒙也很想念他：“要是布鲁诺特先生在，或许能在联姻的事情上给出建议。”

刺杀事件过后，整个千石之殿都加强戒备。

安托万首相、王城守备队队长卢修特、圣殿骑士团团长帕特里克、宫务卿、以及王子近卫迪特琳德和西蒙，都齐聚一堂，商量接下来的卫兵排班和应急方案。在希尔特和薇拉德两位殿下的宫室里增加人手是肯定的，除此之外，迪特琳德另外提出自己的见解。

“如果我是瑞拉赫刺客，己方在客场作战，人数本就稀少，上次刺杀未遂，已经牺牲了六个，想必是相当惨痛的损失，如今法尔帝亚有了防范，肯定不会再以少博多，刺杀两位殿下。相反……若是帕克玛使者团死在千石之殿，不仅能让帕法联姻立刻告吹，还能挑拨我们和帕克玛之间的关系。”

不管效忠于哪位皇储，这么做一定有利无害。

其余的人都赞同迪特琳德的想法，在帕克玛使者团的居所周遭也加强了防卫。

晚间举行了帕克玛使者团的接风宴，由于来得匆忙，并没有提前准备，规格没有接待瑞拉赫使者团时那么盛大，不过帕克玛本意也并不在此。瑞拉赫方无一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