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姜咹奇怪，她虽然了解古代的文学作品，但是对古人的殉葬文化却不熟悉，听过后宫嫔妃们殉葬，却没想过还要太监宫女和老百姓来殉葬。

小林子道：“小安子，能进皇陵陪葬，对他们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呢！而且，陪葬的人都会发大笔的体恤金，这钱就够他们的爹娘家人们一辈子用的啦！”

姜咹心知这是古人的习俗，不容置喙，何况她一个小太监，也没有任何权力能置喙皇家的事情，可她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毕竟现在也不是当时他们置身井底的那个状况。

想到这，她走向永献帝，直接跪下来，“陛下，皇陵现在还不能关！那些送葬的人还没有出来呢！”

姜咹这一跪，即刻引起了周边一众人的轰动。永献帝上前一步想拉起他，“小安子，你先起来，有什么话站着说就是。”

旁边的永安公主听到姜咹的话，立刻柳眉倒竖，“小安子，你这是何意？他们这些贱命能够葬进皇陵，已是天大的恩赐，难道还想着出来到处宣扬我父皇的梓宫？那皇陵岂不是人人可去？这将置皇家尊严何在？”

她早就派人去小安子的老家查了，查出来的却是小安子家里只剩下一个瞎眼老婆婆，婆孙俩人相依为命，后来那老婆婆生病了，小安子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卖进宫，换点银两给婆婆看病。

虽然没查出来什么，但是永安公主一直觉得蹊跷，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识得这么多字读过那么多书？

永安公主这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小林子也紧跟着跪下了，“陛下息怒，公主息怒，小安子才进宫不久，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小安子，还不快向陛下请罪？”

姜咹的性子却起来了，或者说姜咹又耿起来了，她以前没有办法就算了，现在让她亲眼目睹这么多人活埋，就因为好笑的陪葬习俗，她受不了。即使她早就打定主意要陪着郑十三在这深宫朝堂上走下去，她也不接受！

“陛下，小的认为，殉葬一俗毫无根据，纯属草菅人命！还请陛下直接废止这一习俗，施恩于民，体恤皇陵里的几百条人命！”

说完，就“咚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永安公主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个目无祖宗祠法的狗奴才抓起来丢进慎刑司！本宫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慎刑司的刑具硬。

禁卫军统领谢尚匀就站在永献帝身边，听到永安公主的话，又看了看他的父亲谢翎，没有动。

永安公主看无人应答，直接点向禁卫军副统领王谋，“王副统领，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把他抓起来送进慎刑司？”

王谋看了看永献帝，又看了看自己的顶头上司谢尚匀，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永献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今天的小安子到底怎么了，之前明明是他一直反复提醒自己要忍耐，“小安子，你且起来。”

姜咹摇了摇头，“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所谓仁君，当施仁政。仁者爱人，今日入皇陵的这些百姓，各个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亲眼瞧着他们送命入皇陵，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仁君？又怎么能算得上是老百姓的天？”

“小人恳求陛下为天下百姓考虑，为皇陵里的几百个子民考虑，开皇陵，释子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又“咚咚咚咚”地连磕了一串头。

许是姜咹的话太过震聋发聩，又许是一直跟着的老百姓也被姜咹的话打动了，还或许是皇陵里有在场的人的亲朋好友，没过一会，那些一路跟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也都跪了下来，跟着姜咹后面喊道：“开皇陵，释子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合在一起实在威力无比，小林子跪在一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太监，明明一直教陛下隐忍不发，却在此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他觉得现在陛下就有了实力？

怎么可能呢？现在跟来一起送葬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就不怕陛下根本做不了主吗？

郑十三也在为难，他想上去搀起小安子，小安子的额头已经磕破了皮出了血，还在不停地磕头。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谢尚匀看着小安子额头的血越流越多，心里有些不忍，这个小太监不过跟自己弟弟谢尚文一般的年纪，却小小年纪颇有风骨，比谢尚文不知懂事多少倍，他轻步走向谢翎，“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永安气得要死，正要发火，也被端木阆拦住，端木阆对她摇了摇头，要她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说实话，驸马端木阆和永安现在的境况并不好。永安公主脾气不好，跟永献帝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毫无缓和的余地，端木阆本人因着驸马的身份也无法参与朝堂，两个人在建康城的地位极为尴尬，与各大家来往也不密切。

永安身为大公主，自小受宠爱，一向说一不二的，自成元帝仙逝之后，早就到处碰壁不受人待见了，心里也压抑着一股火，却只能在端木阆的劝说下隐忍。

谢翎看了看谢尚匀，心里叹气，眼前的情况他如何不知，只是要等到合适机会，所以他朝谢尚匀也摇了摇头，决定再等等看。

郑十三心里慌了，他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按他看，小安子说得很有道理，殉葬太过残忍，取消也是可以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张这个口。

他几次三番想上前拉起小安子，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暗示，却没想到小安子只顾着磕头，哪里看他一眼？

百官之外，越来越多的老百姓聚集起来，有人跑回城内又喊了很多人过来，来的人就跪下，跟着其他人一起边磕头边高呼：“开皇陵，释子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千民众跪在一起反复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永献帝的心不由动荡起来，他做皇帝这么久，一直在小安子的劝说之下，不能随心所欲，现在看到这么多老百姓为民请命，心里竟激荡起来，一股豪气直冲脑门，大喊道：“好！开皇陵，释子民！”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直沉默的李执便不得不开口了，“陛下不可！准备殉葬是几千年来的习俗，怎可轻易废除？礼不可废啊！”

可是李执也担心，现在数千百姓在此，如果不能顺应民心，恐将酿成祸事。

他又看了看一直跪着的小太监，那个罪魁祸首，他仍旧挺直了腰背，一丝不苟地磕着头，面上已经全都是血，那血甚至顺着鼻梁，从额头上流到嘴巴上，看上去十分可怕。

郑十三激动过后，看到小安子一脸血又慌了，直接拉起他，朝着谢尚匀道：“麻烦谢统领赶紧找人打开皇陵，释放里面的一干人众。来人，快宣太医！”

谢尚匀立刻带人去开皇陵，王谋则主动去找太医。

谢翎拦住了谢尚匀。

“爹，你干什么？”谢尚匀不懂父亲为什么要拦着自己。

谢翎道：“祖宗传下来的习俗，怎么可能因为某个人一两句话就轻易改变？不要说里面只是些平头百姓，便是你进去了，那我也不能允许开皇陵。”

谢翎的话，其实是在场大多数官员和摄政王郑淮等皇亲国戚的心里话。

摄政王郑淮也慢悠悠的道：“为主殉葬乃是彰显皇恩浩荡，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都是天选之民，各个都该感恩戴德，叩谢吾皇！”

自古以来，为帝王殉葬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太监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什么？

永献帝看着谢翎不仅拦住谢尚匀，甚至摄政王还说了让殉葬的人“感恩戴德”这样的话，愈加愤怒了，“难道朕的话对谢大人来说是放屁吗？谢大人是想抗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