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匀的身子定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咹，“安公公，谢某知道你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但还是想奉劝你一句，千万别想着能凭你那张嘴走遍天下，省得挨打。”

姜咹听了他的话，反而笑了，“我常听陛下提及他上课的事情。最近他老是提到谢尚文，说是两人经常坐前后桌，课堂上喜欢一起讨论问题。”

“谢尚文总是反复提及您父亲谢大人怎么怎么样，今天跟他说了什么啊，昨天又教了他什么。言语之中，父子关系亲密，着实让人艳慕不已。”

“我小安子是个可怜人，父母早早过世，只余一个奶奶，托付给京郊的一户人家，每月送点钱财，希望能被善待。”

“我观谢统领许久，总是见统领大人独来独往，每日刻苦训练，对下属亦是不苟言笑。可是谢统领才及弱冠，正是少年心性，当是策马奔腾恣意妄为。想来便也是一个可怜人。”

“今日王谋告诉我，谢统领喜欢验尸查骨，我也是大吃一惊，统领大人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人物？居然会喜欢这个世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然后我便想到，谢统领整日离群索居，与这个爱好大约是有关系的。”

“世人愚昧，多信奉神鬼传说。可是读书人都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死后的事情又有谁亲眼目睹过？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谢统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为人这一世，想做什么事情，想爱什么人，都没关系，别人不应该，也不能干涉我们。”

“做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只要你觉得自己这一世有意义，别人的眼光又能伤害到我们什么呢？我们活着，原该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他人。”

“希望你能明白我所说的，也希望你能放开心里的那道枷锁，以后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而活。”

姜咹说完这些话，便让开了路，打算让谢尚匀走。

谢尚匀知道自己应该迈步走出去，门口的那几个守卫对他来说不足为惧，可他却迈不出步子，像是被谁定在那里了。

他自小爱与死物打交道，谢翎和谢夫人为此常常大动肝火，可是他还是喜欢研究，惹得俩人以为他是什么怪人，极为厌恶他。言语和生活中，便远不及对小儿子谢尚文亲厚。

后来他长大了，知道掩饰自己了，可在谢府，谁不知道他是个不讨喜的大公子？甚至连陈姨娘生的谢尚武都比不上。

在外人看来，他是金尊玉贵的谢家大公子，要宠爱有宠爱，要风光有风光；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亲的少年郎罢了。

看到谢尚文在爹娘那里宠爱有加，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叫自己不在意。

此时此刻，一个跟他弟弟谢尚文一样大的孩子跟他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要为自己而活。

他一直默默承受的心开始跳动起来，砰砰砰砰，犹如擂鼓。

是啊，他此时正当年，想要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爹娘的宠爱，那是小孩子才会在意的东西。他早就长大了，永远窝在爹娘的身边，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该是雄鹰展翅翱翔，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而不是纠结困顿于谢翎自小对他的偏见里，永世沉沦。

想到这，他又定定地抬眼看向眼前的姜咹，明明是一个小太监，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居然有如此见地，简直与这即将开启的乱世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你到底是谁？”

谢尚匀迷惑了，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笼在这个小太监身上，他有着最普通的出生，却胆识过人。

姜咹看着谢尚匀，注意到他眼中的疑惑，知道他怀疑自己，只得找补道：“谢统领，我是小安子，陛下跟前伺候的小太监。你忘了吗？”

谢尚匀道：“我没有忘，只是你应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如此聪慧？”

“谢统领，你直面过死亡吗？如果你没有，就无法明白我的体会。不过你真的要在此时此刻此地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我可以答应你，你这次帮我验了孙传敏的尸体，我一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尚匀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默认了姜咹的话，俩人便一起走到门边。

外面守着的人不少，俩人想突破包围冲到灵堂恐怕得费一番功夫，还不确定能不能再接触到孙传敏的尸首。

姜咹看到外面的情况，沉思了一会，低声对谢尚匀道：“谢统领，你看要不这样？”

门外的孙府护卫打足了精神守在柴房外，一个个精神抖擞地瞪大眼睛盯着，深怕一个不小心犯了错。

忽然，关押那两个人的柴房里传出动静，门口的护卫先是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接着“砰！”的一声，一扇木门啪的被一掌拍开，冲着众人而来！

众人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门框之后，一个黑影已经冲到眼前。

噼里叭啦一阵拳打脚踢，众护卫才回过神来，举起武器砍向那黑影。

就在众人围着那黑影攻击的时候，柴房忽然起了大火，那火极猛，遇到的都是干柴，很快就蔓延开来。

有护卫看见大火，立马惊呼起来：“不好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接着没过多久，整个孙府就被惊动起来，脚步声匆匆朝着柴房而来。之前的护卫赶着救火，所以谢尚匀和姜咹趁着人多杂乱的时候溜之大吉。

许是孙家倒霉，又许是天干物燥，建康城也一冬一春没下过雨，这火势一起来便控制不住，沿着两边的房屋漫过去。

俩人趁乱逃出孙府，接着便又从后门溜了进来，趁着四处无人，赶到灵堂去。

灵堂边还是有四个人把守的，谢尚匀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之后，俩人直奔棺材而去。

时间紧迫，俩人却配合默契，开棺把风一个不落。

待到又看到那张黄纸，谢尚匀愣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姜咹凑近一看，是一套针具。

他熟练地拔出几根针分别在孙传敏的头部、口腔、心口和四肢各扎了一下，又大致检查了他整个身体，才示意姜咹帮着他一起盖好棺。

姜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好了，凑到身前低声问：“这就行了？那我们刚才为啥不直接扎针呢？”

谢尚匀没回复，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跑，不远处已经有脚步声了。

“别说了，快走！”

一阵疾驰，俩人总算在来人到达之前离开了孙府。

一出了孙府，姜咹就停下来摆摆手，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行了，咱们歇歇吧！”

谢尚匀道：“不是听说你一直让陛下和林公公练武吗？怎么你自己这么弱？”

姜咹白了他一眼，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道：“打，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动脑子。”

休息一会后，她才恢复过来，“你怎么只扎了几针啊？这能检出什么来？”

谢尚匀道：“你不懂，刚刚情况紧急，而且我工具不全，只能通过扎针看看他是中的什么毒。不过，具体的毒还要等我化验过才知道。”

“那这么说，咱们只能通过查毒确定凶手了？那这也太没有保障吧？要是到时候凶手不承认是自己干的怎么办？”

谢尚匀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最好还是解剖。不知道你怎么打算？”

姜咹道：“如今之计，只能让陛下出面，不怕到时候孙家不同意不退让。”

谢尚匀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你打算怎么回宫？”

“去公主府吧。”姜咹不知道永安还在不在等她，只好去公主府碰碰运气。

永安居然还没有进宫，看到谢尚匀送姜咹，她倒是挑了一下眉，“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

姜咹解释道：“我请谢统领帮个忙。公主，咱们什么时候回宫？”避开了话题。

谢尚匀向永安施了个礼之后就离开了，连句解释也没有。

极为失礼。

可永安望着他的背影，啧啧数声，“谢大公子仍旧对别人冷若冰霜，不知道你个小太监怎么得了他的青眼。”

姜咹也没解释，跟着永安的车驾一起回了宫。

待到第二日一大早，姜咹早早起了床，打算让王谋带着几个锦衣卫跟着她去谢家。

她找了几个蒋三思才练的几个人，才到宫门口就见到小林子气喘吁吁地向她跑过来——

“小安子，大事不好了！孙家将你和谢统领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