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号买家用三百万拍下那只甜白釉暗花山水纹瓷碗时,林诗清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拿过放在隔壁软椅的藏品图册翻了起来。
她轻咬着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傅正谦本就时刻注意她,见她低头翻起了图册,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她循声望过去,抿着唇,目光缓缓打量坐在身旁的人。
虽说九号买家目前都拍到了孟松亭修复过的藏品,但她也不能肯定就是眼前这位出的手,也不能确认,他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毕竟孟家和傅家之间,有合作也有竞争,而竞争大过于合作。孟家在南淮根基深厚,但傅家的日益壮大,已经隐隐威胁到孟家的地位,两家目前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如果九号买家真的是傅正谦安排的,那他此举是警示还是挑衅,或者还有别的深意?
傅正谦平静地跟她对视,又耐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终于开口:“唔——我是来凑热闹的,可你,也不参与拍卖吗?”
“我的总助,会替我拍下我想要的东西。”
“哦——那……”
她“那”了半晌,也没把“是不是九号”这后半句说出来。她重新坐好,目光放在偌大的液晶显示屏上,“那挺好的。”
傅正谦抿着唇笑,也跟着把目光投向显示屏,手指放在膝盖上敲了敲。
她不问,他也就不说。
拍卖继续。
三号买家和九号买家在争一件出自清末皇室的帝王翡翠镶金嵌珠戒指,价格已经喊到了1.2亿元,这会还在以一百万的数额往上加码。
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气,林诗清觉得有些凉,抽过压在身后的羊绒披肩,展开后披在身上。
傅正谦回头看她,“冷吗?”
她扯了扯披肩,盖住双肩和手臂,“没事。”
随后又控制不住想跟他说话,她侧了侧身,小声跟他说:“价叫的太高了,这戒指最高九千万。”
他垂眸看着蹙眉的美人,勾起一抹笑,“你心疼钱?”
“倒没有。就是觉得溢价过高。”
后面的话有点忌讳,但是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说出来她心里不舒坦,所以凑到他耳边,抬起手掌遮住半张脸,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像在洗钱。”
她的举动有些亲近,他的天灵盖轰的一声被震得发麻,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骤然收紧了几分。
她一说完,就退回之前的距离。
他看向显示屏,捏着膝盖缓了缓动荡的心绪后,才缓缓出声解释:“不是。三号买家是我爸,他要拍下这枚戒指给我那个继母,我不想让他如愿。”
这下轮到林诗清的天灵盖被震得发麻,她没想到他就这么轻飘飘地承认自己是九号买家。
呃,她刚刚是不是在他耳边,说他洗钱来着?
此时耳边也传来一锤定音的消息,那枚戒指的拍卖价最终落定1.25亿,归九号买家所有。
同时,这也是九号买家拍下的、孟松亭修复的、第六件藏品。
傅正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起食指用指腹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还处在惊愣状态的人。
林诗清被他戳回神,见他正在打量自己,磕磕巴巴地说:“挺、挺好的。”
她捏着松软的羊绒,回过身重新坐好。
他看着有些失措,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合适的林诗清,低头闷闷地笑了两声。
该死,真是要命的可爱。
藏品轮到一件奥德利君王胸针,这是奥德利第七十五任君王的旧物。这枚胸针的中间是一颗圆润盈泽的大珍珠,围绕镶嵌了七十五颗圆钻,下方还有珍珠吊坠,更显飘逸灵动。
它的整体设计繁复华丽,带着浓郁的宗教色彩,艺术性、观赏性和收藏价值都极高。
林诗清很喜欢这枚胸针,此时撑着下巴满眼欣赏地盯着显示屏看,心想着回去要找个设计师给自己设计一款相似风格的胸针。
或者让贺临画设计图纸,然后让孟松亭制作出来?
想到这里,她都能想象到那两人的神情,于是没忍住,捂住唇乐得很欢。
靠在椅背上的傅正谦见她这般,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果然很喜欢那枚胸针。
最后这枚胸针,再次被九号买家收入囊中。
林诗清下意识地转头看他,谁知她的目光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于是连忙说:“您眼光真好。”
傅正谦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谢谢。”
到了贺临的那幅新作《生活》,起拍价两千五百万元。
傅正谦自然而然地看向林诗清,她正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既欣赏又满意,还带着一丝骄傲。
酸涩,肿胀,堵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林诗清察觉到隔壁的目光,挪动视线与之相视,这回轮到她问:“怎么了?”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故意说:“看不懂抽象派的艺术。”
她笑呵呵地直起腰,往他身侧靠近了几分,“那你跟我说说,你看到这幅画的感受是什么?”
“生活支离破碎,压抑,悲苦。”
“那你再仔细看看,每一个碎片里,是不是都有花的元素?”
他顺着她的话,再去看显示屏上的投影,确实能看到花的形状,花的影子,甚至是插在花瓶里的花,毛衣上的绣花……
“嗯,看到了。”
“其实他想表达的就是——生活支离破碎,但总有花开的瞬间。”
台上主持人对于画作内容的描述结束了,台下正在举牌竞拍。
傅正谦对她说:“我觉得,你这一句话,比台上说的那一段还要好。”
他夸得甚合她的心意,她捂住嘴笑着向后靠在椅背上。
台下的竞价还在继续,那幅《生活》已经叫到了三千万五百万元。
她起了聊天的兴致,莫名地想跟他继续深聊:“你看过他的《所谓婚姻》吗?”
以往她并不会跟他延伸话题,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现在,她似乎很有聊一聊庸俗日常的兴致。
虽然聊的话题里有“贺临”这个人,但主题还是在说抽象派艺术。
傅正谦顺着她的话,想到了当初贺临的那篇博文,也自然想起了作为配图的那幅画。
“嗯,看过。”
“那你看了后,觉得是什么感受?”
“画面残忍可怖,让人看得有些不适。如果要把画送给一个想要结婚的人,像是在规劝对方‘婚姻是坟墓,踏入需慎重’。”
林诗清又笑了起来,没说他对,也没说他错。
她侧过身,先抬起左手手掌,“你想听‘太长不看’版?”接着抬起右手手掌,“还是‘展开说说’版呢?”
傅正谦垂着眼,然后伸手,握住她的右手手掌。
握住,而且没放。
对方因为沉浸在话题里,暂时没有发现这一举动。
既然他选的是“展开说说”版,那她就开始娓娓道来:“其实他更想表达的是,婚姻本身就是要比恋爱更残忍和浪漫的事情。
“因为步入婚姻的两个人,势必要为彼此做出牺牲。而牺牲是残忍的、血腥的。但切割掉不合适的部分,就能与对方更好地契合在一起,去共同面对婚姻里的风风雨雨。
“有人能陪自己同行,一起抵抗生活里的琐碎、庸俗、无常,能同频共享俗世里的幸福,本身就是一件极具浪漫的事情。”
她说到这时,台下的竞价结束,《生活》刷新贺临画作的最高拍卖金额——五千七百万元,归二十三号买家所有。
她扫了眼显示屏,又看着他继续说:“当然啦,贺临虽然有此感悟,但是因其本身并没有真实体会到婚姻里这种浪漫,所以在下笔的时候,落在“残忍”上的笔触,稍微比“浪漫”重了一点点……”
她说“重了一点点”这几个字时,抬起左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什么叫“一点点”。
他看着快要碰在一起两根手指,浅笑着点了下头。
她接着说:“也就导致很多人,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描绘婚姻有多么痛苦,痛苦到将两个人都肢解了一样可怖。
“尤其是网上某些大V说婚姻,总喜欢配上这个系列的作品,又偏偏他的联姻确实不太如意,导致画作以一种戏谑又自嘲……
“准确地说是被大众用“娱乐至死”的方式消解后,火出圈了。”
他观摩着她脸上的表情,“那你会觉得惋惜吗?如此厚重且有深度的作品被这样理解?”
“不会啊。贺临也不会。”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在他面前跟贺临装不熟,毕竟之前他们还一起坐过他的车。
她继续说:“因为对于创作者来说,被误解是常态。再说了,创作者想表达是A思想,但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幅作品诞生,没必要让每个看客都必须接受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
“有人能懂就好啦。不然贺临也不会因为这个系列,直接奠定了自己在抽象画派的地位,堵住所有说他江郎才尽的人的嘴。”
“这些懂他的人当中,”他看着她的眼睛,“还包括你。”
台上正在进行一条三层钻石项链的拍卖,起拍价一百万元。
是用235颗长方形钻石、95颗原形钻石和17颗水滴状钻石打造而成的钻石项链。不同形状的钻石错落有致,极具美感。
九号买家第一个叫价。
林诗清看到对方的眼里充满了欣赏,她的眉眼慢慢弯成月牙,“你,这是在夸我吗?”
他毫不掩饰地点头,“心思玲珑,言之有物。”
“你怎么这么会夸人?”
“因为你值得。”
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脸颊微微发烫。
他又想起贺临那条博文,这么说起来,“赠言”不是在嘲讽,而是真心实意地祝福。
那条博文是不是因为林诗清而发的?如果是,一对恋人为什么会用“赠言”二字?
左肩的披肩滑落,她想抬手扯一扯时,才猛然间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握着。
一直,握着。
意识到这一点后,右手的温度仿佛骤然上升一样,在发烫。
她悄悄瞟了旁人一眼,那张清俊的脸正神态自若地望着前方的舞台。
她低头咬了下唇。
这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她还在纠结是默默把手抽开,还是提醒对方把手放开合适?
对方已经气定神闲地松开手,若不是手上停留的温度明显,还以为那是一个错觉。
她愤愤地咬了咬牙。
这人就是故意的!
傅正谦确实是故意的,当发现她已经察觉到握着的手后,他就平静地松开,不给她开口问责的机会。
只是当他侧身去拿隔壁软椅上的藏品图册时,唇角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十件藏品都已经拍了下来,这场拍卖会还剩五分之一。
他将图册摊开,往林诗清的方向挪了挪,“你还喜欢哪件?”
愠恼暂停,笼罩着宴会厅的淡蓝色亮光柔和舒适,裹在身上的羊绒披肩温暖,眼前人的眉眼,温润如水。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简单的一句,她花了点时间,才把那几个字消化完。
那句话的关键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出现的藏品名称、历史渊源、作者等信息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