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
即便早就怀疑过小姑娘的身世，这会儿得到验证，苏音音心中还是升起无数悲凉。
小姑娘在苏家的日子虽然艰难，可在她心里同样渴望着得到苏家两口子的关爱。
可临到死，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心底生出一股陌生的悲伤，苏音音知道这是小姑娘的情绪在作怪。
少女神采飞扬的小脸上笑容尽失，白皙的脸颊上被自嘲和悲凉的情绪一点点覆盖。
明明站在人群中央，偏偏背影说不出的孤单和落寞。
莫之昂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他无声的站在小姑娘身边，尽可能的为他挡下众人探究的目光。
可即便如此，众人的议论声依旧热闹。
“先前我就觉得音音这姑娘长得漂亮，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俩的种！”
“这话不错，龙生龙凤生凤，苏怀那两口子哪可能生出音音这么出挑的丫头呦。”
也有人注意到了莫之昂。
“这小子是谁啊？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前面三道胡同莫家那小子啊，可着这南城就找不到比他出挑的后生了。”
“他跟音音在一起，不会是在跟音音搞对象吧？”
“那谁知道，不过看俩人男才女貌的，倒是很登对。”
“不过我听说莫家好像名声不好。”
“你是说那件事啊，我知道。出事的是他老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话倒是不假，音音是个好孩子，找的朋友自然也差不了。”
苏明月嫉妒的眼都红了。
苏音音凭什么能让莫之昂这么在意？
她到底哪点比不上苏音音？
苏音音并不知道她怎么想，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还不走？是想让陈云继续亲切问候你？”
苏明月后背一凉，蹭的一声就跑了过来。
陈云嫉恨的看了过来。
“苏音音，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
苏音音瞥了一眼试图置身之外的冯磊。
“出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觉得呢？”
陈云咬着唇角，说不出一个字。
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音音把苏明月带走。
大杂院不远处的拐角。
苏音音不耐烦的看向身后的苏明月。
“还不打算说出来？”
逃离了陈云的厮打，这会儿苏明月又开始拿乔。
“苏音音，我清楚你想知道自己是谁，但我现在满身的伤，需要去医院。只要你送我去医院，我就告诉你。”
苏音音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苏明月急了。
“你去哪儿？”
苏音音朝大杂院的方向抬抬下巴。
“陈云这会儿应该还没走.......”
“苏音音，你够狠！”
苏明月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这才说出实情。
苏怀的母亲曾找人看命，预言江芳第二个孩子是个福星。
为此，江芳被婆婆伺候的无微不至。
可不幸的是，临盆之时，江芳却生下了一个死胎。
苏怀接热水时遇上一个护士正在抱怨不知道怎么处理一个弃婴。
为了给婆婆交代，江芳就说服苏怀收养了苏音音。
苏音音被抱回家的第一年，苏怀和江芳对她还可以，引得苏明月都嫉妒了。
可苏音音长到三岁，所谓的福气压根就没庇佑苏怀和江芳。
两口子就开始暴露本性，对苏音音一日不如一日。
后来苏映出生，苏音音彻底沦为了苏家的丫鬟。
“......如果你想找人，就去第一医院找一个姓葛的，颧骨长痣的护士。”
苏音音扬眉。
“就这些？”
可用的信息并不多。
苏明月急了。
“这已经是我知道的最多的了，其他的你自己去查。”
苏音音定定的看了她几眼，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这才放人离开。
接下来的三天，苏音音的确查到了一个叫葛水仙的护士。
很奇怪，在把苏音音送给苏怀之后的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就消失了。
据葛水仙的邻居说，葛水仙的夫家好几辈都住在北宁城，根本不可能搬家。
搬家当天还有个操着京市口音的男人去过他们家。
苏音音也拜托莫之昂和白奇多方打听，依旧未果。
越是这样，她越发觉得事情很诡异。
线索就断到了这。
忙活了好几日，还是没什么没弄清自己的身世。
苏音音说不失落是假的。
莫之昂把装有的梅菜扣肉的盘子推到了她面前。
“别急，葛水仙走了，可苏怀还在。”
苏音音恍然，一拍脑门。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
如果说北宁还有谁知道小姑娘的身世，那定然是苏怀无疑了。
苏怀如今被革委会扣着，想拿捏他还不容易？
想通了这些，郁闷了好几天的苏音音胃口大开。
梅菜扣肉吃的欢实。
“慢点吃。”
莫之昂眉眼含笑，顺手又把红烧鱼推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苏音音和莫之昂一起来到了革委会。
进门之后，莫之昂就和负责接待的年轻干事低语了几句。
年轻干事看了一眼苏音音。
“那你们在这里等会，我去找冯主任。”
苏音音可没忘记刚才进门时，这位干事对别的人是怎么一副臭脸，那模样像欠了他八百块钱。
她小声询问。
“你怎么会认识革委会的人？”
莫之昂笑笑。
“帮了点小忙，就认识了。”
从国营饭店的方大厨到革委会的冯主任，莫之昂认识的人可真多。
她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神秘了。
很快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就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小莫来了，真是稀客啊。刚好我家亲戚给我带了点好茶，要不要陪我尝尝？”
“谢谢冯主任，但今天.....”
莫之昂在冯主任身边低语了几句。
冯主任时不时看看苏音音几眼，似是有些犹豫。
最后莫之昂不知道给他说了什么，他这才终于答应了下来。
“人我可以让她见，但你得陪我喝茶，这总可以了吧？”
“冯主任......”
莫之昂有些犹豫。
苏音音赶忙说道：“莫之昂，我自己可以。”
见她眼神坚定，莫之昂也只好答应。
“那就拜托冯主任帮忙照看一下。”
冯主任拍拍他的肩膀。
“以前还觉得你小子性子冷，想不到对你对象倒是这么上心。你和我是朋友，我的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这位女同志。”
“不、我们不是......”
莫之昂想要解释，却被冯主任拉走了。
想着这几天来莫之昂一直陪伴在左右，苏音音说不感激是假的。
她深深看了一眼男人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挺拔身影，这才跟着革委会的干事走了。
很快，苏音音就在一间偏僻的房间里见到了苏怀。
苏怀上过几年学，向来自诩文化人，所以格外注重自己的打扮。
平日里衣服要熨烫，头发要梳光，是街坊邻居口中的体面人。
可短短数日不见，他哪儿还有往日的光景？
双眼黯然无光，头发杂乱如鸡窝，浑身散发着臭气，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换衣服了。
见到苏音音的第一眼，苏怀就险些哭了。
“音音，你是来接爸爸回家的吗？快点，再在这待下去，我就要疯了！”
顶着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苏怀在这过得很糟糕。
时常被革委会的干事们刁难也就算了，住在一起的室友们对他非打即骂，甚至还有人想对他做那种事。
明明只有几天，但顺了大半辈子的苏怀却像是在这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想到穿过来时，这个男人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苏音音嗤笑一声。
“你也有今天？”
为了能早日离开这吃人的地方，苏怀好话说尽，可始终没有人来救他。
日复一日，他都要绝望了。
见到苏音音这根救命稻草，当然死也要握住。
至于苏音音的嘲讽，更是咬牙忍下。
“音音，是爸爸错了，以前不该那么对你，你放心，等我出去之后，一定会好好骂江芳那个贱人，让她一直苛待你，她就不配当你妈！”
苏音音拉了把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他的表演。
直到五分钟后，江芳成为了苏怀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贱人，终于听不下去了。
“她不配当我妈，你就配当我爸？”
苏怀一怔。
苏音音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不拿我当亲生孩子，当初为什么要抱养我？”
苏怀绝对不是一个好心的人。
当时苏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即便是为了糊弄他母亲，苏怀也不可能抱养一个外人的孩子来增加生活负担。
苏怀脸上闪过慌乱。
“瞧你这丫头说什么气话，你不是我的孩子，那你是谁的孩子？”
“好问题。”
苏音音点点头。
“这答案就只有你和葛水仙知道了。”
听到葛水仙三个字，苏怀如遭雷击。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去找她了？”
苏音音晃荡着腿，一派悠闲。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说的好，兴许我开心了，就把你赎出去。”
苏怀直勾勾的盯着她，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怎么保证赎我出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毕竟我也逼不了你。”
苏音音起身。
“哦，对了，提醒你一句，我昨天路过大杂院，听人说江芳已经要张罗着卖房子了，啧啧，就是不知道几个月后你出去还有没有容身之地了。”
苏怀气急败坏的一拳锤在了桌子上。
“贱人！看我出去不打死他！”
江芳绝对是苏怀此时此刻最恨的人了。
苏音音笑了。
“我听带我来的干事说，你还有两个多月，这么长的时间，只怕到时候早就人走房空了吧。”
别说两个多月，就是再多一天，苏怀也忍不下去了。
他死死瞪着苏音音。
“好，我都告诉你！”
和苏明月在江芳那偷听的版本不同。
当年江芳在病房里待产，苏怀在病房外的草坪上透气时偷听到了葛水仙被一个操着京市口音的男人指使去产房偷一个孩子。
原本他是不想惹事的，可后来听到那男人要给葛水仙一千块的好处费，就动了心思。
没多久，葛水仙就把孩子偷了出来，可那男人却要葛水仙杀了婴儿。
葛水仙胆小，犹豫不决时，他跳了出来。
葛水仙本就心虚，被苏怀敲诈只能咬牙给了他五百块，但作为条件，苏怀要处理掉婴儿。
苏怀曾经偷偷去产房打听了那产妇。
她口音是京市腔，虽孤身一人，但吃穿用度都比其他产妇好得多。
他当时就多了个心思留下了苏音音。
说完这些，苏怀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头也不抬。
“我知道就是这些了，现在你可以赎我出去了吧？”
这话倒是不假，苏怀这种伪君子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小姑娘的生母条件那么好，保不齐他就打着人家找来，回头再敲一笔。
苏音音鄙夷的看了他几眼。
“你害我和生母分离，你凭什么以为我要帮你？”
苏怀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诓我？”
苏音音嗤笑。
“我只说了赎你，可没说过要替你出钱。当然，如果你不想出去，我可以现在就走。”
“你！”
苏怀都要憋出内伤了。
可他也深知换成别人，就是有钱也未必能把他赎出去。
“好，我答应你。”
等他出去，他要好好跟这死丫头算算账！
虽然苏怀提供的这些信息并不足以让她帮小姑娘找到亲生父母。
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京市。
若是她能考上京市的大学，那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查。
苏音音收拢心思，这才察觉莫之昂早就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她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
苏音音心头泛暖。
“冯主任不是让你陪他喝茶？你什么时候来的？”
“冯主任有客上门。”
莫之昂转移了话题。
“谈的怎么样？”
苏音音把所有的事，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莫之昂。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京市，也只有去那才能解开这个谜底了。”
听到京市二字，莫之昂眉头微皱，眸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苏音音不解。
“你怎么了？”
莫之昂摇摇头，面上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
这几天北宁的天都一直阴着，时不时还会下点雨。
来时苏音音和莫之昂带着伞，出门时却发现居然被人偷了一把。
一见是自己伞丢了，苏音音气的想骂人。
“可恶！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盯上了的伞......”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男人温润的声音。
“若你不介意，那一起走。”
苏音音抬头就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我当然不介意。”
有这么帅的俊男作陪，还包打伞，傻子才会拒绝。
秋雨淅淅沥沥，在幽深的巷子里织出朦胧的雨幕。
暗黄的油纸伞下，莫之昂和苏音音在青石板路上并肩而行。
过道风稍显猛烈，吹歪了雨幕。
莫之昂腕间微动，大大的油纸伞便将苏音音头顶的一方天地包裹，让其免受雨雾的打扰。
水渍洒落他肩头和后背，不多时，白衬衫已然湿透了大半边。
莫之昂好像毫不在意。
静静的听着苏音音的碎碎念，低眉浅笑，灿如夏花。
作者有话要说：苏音音：下雨天偷伞，够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