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想起了往事。
林星淮刚参加完大学军训那会儿,嚷着要搬出来住,后面又忽悠林海树给他在学校边上买了小平层。位置离沪航大学也不远,凌辰索性也退了宿舍,跟着一起住。
而原因,林星淮同他说的是,有位室友是同性恋,他不自在。
凌辰有些奇怪,林星淮并不可能对一些群体有意见。但那时他情绪低落,自知理亏,没敢问,也更加小心翼翼收着那份心思,锁进日记本中,自己则镀了一层“温驯”的皮。
若不是靠“弟弟”这一身份在他身边待着,恐怕早就被林星淮划出线外。
此刻林星淮面色红润,言笑晏晏着调侃别人,又好似完全不反感男生喜欢男生这件事。
凌辰不禁存留一丝幻想——
或许,他的想法也会跟着改变呢?
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摆明了态度,预告着自己一旦试探便是惨败收场的结局,他承担不起。
明明早就做好了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准备,就这样被林星淮的话轻易晃动立场。
心上的那根弦绷紧到最大限度,操控着他的一切动作。凌辰打开冰箱,缓慢地挪出里面的哈密瓜,再仔细地削皮切块,一一放进碗碟。
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了几分钟,脚步像上了发条似的快速靠近林星淮。
林星淮正仰躺在沙发刷手机,嘴角一直蕴着霞光,每隔几秒钟就抖一下肩膀。
“怎么了,哥。”凌辰将那碗哈密瓜放在茶几,唤他吃水果。
“我那俩情侣朋友,粉丝水火不容,再加上他俩的CP粉,三家一直打得水生火热。居然因为我团结起来了,你说我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林星淮的视线从眼角漏了一点出去,他慢悠悠直起腰,一脚踩在拖鞋上,捏起叉子吃瓜。
“俩情侣朋友——”凌辰在他身侧坐下来,也给他留了个能侧躺的位置,“都是男的吗?”
“是啊。”林星淮嚼了口哈密瓜,眉眼舒展,“嘿,我可就要上‘重返十八岁’掺和一脚了,那会儿我怎么就没眼力劲看出他俩之间的猫腻呢。”
“你和他们都是好朋友,你之前……”凌辰顿了一下,截断话尾,踌躇道,“大一那个人——”
林星淮整张脸皱了起来,大呼道:“那傻逼,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还记得他。”凌辰也跟着轻皱眉头。
“当然,我就是因为他才搬的宿舍。”林星淮吞下一口清甜的汁液,“本来一直盯着我贴着我,我就很不舒服,居然还偷我衣服!完了还跟我说,喜欢我,这他妈不纯纯有病么。”
“咦。”林星淮把叉子精准地留在哈密瓜内,抖了下身子半靠着沙发说,“想想都恶心。”
凌辰一时没再说话,只两颊的肌肉微微抽搐。忽地,一双手从他的左肩顺到右边、再两指滑到腰部,四指卡在他的腰窝,用力一揽。
凌辰身子一歪,整片左肩猝不及防撞向林星淮的右肩!距离太近,姿势也过于亲昵。他整个人更加僵硬,嘴唇连着睫毛都在颤动。
“就像这样。”
林星淮说完这句话顺手掐了一把凌辰的腰,不怀好意笑道,“小辰,你这腰练得够结实哈。”
凌辰敛着眼眸,一点点摆正身姿,逼迫自己散去心头的旖旎和联想。忽然,他反应过来林星淮话里的意思,猛地睁开双眼,甩头看向林星淮。
挡不住的怒气从眼眸中喷薄而出:“你说,他这么碰你。”
林星淮摆手:“何止啊,军训结束那天晚上,就我半夜给你打电话说要住酒店那次,居然都爬上我床了!”
什么!
凌辰咬牙,脸色有些难看,垂在一旁的手指攒紧织物。恨不得回到那天,冲进林星淮的宿舍,将那人拎起来狠狠揍一顿。
相比,当事人就有些风轻云淡:“也好,不然哪能想到还能住外面,过得潇洒一些。”
凌辰面容依旧僵硬,咬肌连着下颌线都绷成一块。
林星淮瞥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凌辰扯了扯嘴角,回道:“没事。”
“哦,我还以为你恐同呢。”林星淮跳过综艺前面的回顾,调整倍速,“等我房子装好了经常会来玩,你得习惯。苦了小情侣,镜头面前装不熟,能去的地方又少,就盯着我这块地儿秀恩爱了。”
“不是。”胸腔大幅度起伏一次,凌辰调整好呼吸,轻吟道,“我以为你……算了,至少你不会讨厌我。”
“你嘟囔什么呢。”林星淮操控着遥控器调整画面,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
手机叮地一声,一封短信到了。
“没什么。”凌辰握着手机,骤然起身,“哥,我先走了。”
林星淮四十五度仰起头:“这么早,不吃晚饭?”
“嗯。”凌辰轻轻应了一声,勾起自己的外套,直达门口。
林星淮踏着拖鞋,靠着房门,视线落在凌辰的手机上,心不在焉地问道:“大周末你忙着干什么。”
凌辰只捏着合同塞进公文包,回:“宿舍分配好了,得回去收拾一下。”
林星淮哼了一声,扬着声线阴阳怪气道:“刚念大学那会儿不住宿舍说要和我住,这会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家里一顿饭的时间也不愿意多待。”
也不是。
再待下去,他怕忍不住。
“哥,那时候你说——”凌辰淡淡的声线,从容不迫念了一遍林星淮六年前的的话,“严远标才是你的亲爸,他的家才是你的家。”
林星淮一怔。
他摸了摸鼻尖,本想裹紧大衣,但手里抓了空,才想起这会儿正在家里,没穿外套,只好攥着T恤发泄。
他瞬间站直身子,两手抱胸,眼睛在屋内转来转去。有些心虚,但又有些上火。
他年少时无心的一句话,竟被凌辰记到现在。
一生气,关门的声音就有些大。
密码门“砰”地发出一声巨响,整个金属框架门震了两下。
凌辰吃了一鼻子灰,他自嘲地笑了笑,一个人拎着公文包循着路标重返路线。
天边已经镀了一层浅薄的红霞,晚冬的小风吹送尘土,小区空阔静谧,也没什么人经过,周遭有股难以言喻的冷清。
手机震动作响,一个远洋电话跟着短信内容直达凌辰手里。
凌辰摁断电话,快速叫车回到酒店。
心脏挤压受迫,迟缓的愤怒煎熬着他的神经。
嘴角的肌肉微微扯动,眼眸中尽是冷漠,他从行李箱中翻出全新的笔记本,笔尖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划出一道道锋利的笔迹。
“他该死,竟然敢碰林星淮。我要掐着那人的脖子,要他也体会喘不过气的滋味。然后将他那肮脏的手掌扣在沪大的宿舍床板,一指一指敲断经脉……”
“嗡——”
手机贴着桌面再次震响,笔尖在字尾上滑出去一道,凌辰如梦初醒。
他闭上眼睛,舒缓出一口气息。四指贴着冰凉的铝合金封面,朝里一盖,终于接起了电话。
带着鼻音的德语从听筒中传来:“辰,你本周的咨询已经到时间了。见到他了吗?”
凌辰毫不犹豫回道:“见到了。”
“感觉如何?”
“很开心。”
“发病呢?”
“没有。”
相比,凌辰的德语干净利落,清音浊音也很标准。他简单的回答,对面一阵细簌的磨砂声,好像在记录什么。
“回家了吗?”
“回去过。”
“书房呢?”
“还是不敢去。”
凌辰沉稳地回答对方每一个问题,直至他目光落在那本崭新的笔记,才主动说了一句:“我好像……做不到把他让给别人。”
“辰,这并不奇怪,没有人能做到将爱人……你们中文里叫什么——拱着手告别。”
德语里突然插了一句蹩脚的中文,凌辰字正腔圆回道:“拱手相让。”
“对,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你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你可以继续喜欢他,不要有什么负担。林先生的事是一个意外,相信我,这与你无关。”
凌辰咽了一口水,闭上眼睛,全是林海树震怒的样子,再是躺在冰柜里毫无生气的样子……
心底的藤蔓又重新抽枝发芽,无边无际满开来捆住他的心脏,枝叶堵住他所有的器官,掩盖所有的氧气。
“辰?”
“辰!”
凌辰猛然睁眼,大口吸气。额间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抽出纸巾轻轻擦拭,调整呼吸冷漠地回道:“好。”
“这次咨询很愉快,下周记得时间。”
“好的,替我向凌姨问好。”
凌辰挂断电话,一个人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眸光落回崭新的笔记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翻动页码,精准地停留在有书写痕迹的那面。
字迹苍劲有力,像是要穿透纸张。
凌辰淡然地扫了一遍,才捡起钢笔,在最后一个字后面落下一个句号。
Leno有一句说得对,我可以继续喜欢他。
一想到有人能够拥有林星淮,他就嫉妒得发疯。
同时,内心也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似乎没能将玻璃罩中的腌臜心思清理干净——
他可以永远安静地陪在林星淮身边,但林星淮身边的人,只能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