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切——”
林星淮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自己接话道:“我靠,化学老师骂我了吧。”
近三点,他捡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吆喝凌辰道:“走吧,去棒冰店,大兴他们给我收完了。”
“好。”凌辰从题海中抽离,将试卷对叠整齐装进文件夹,再收进双肩书包里端正地悬挂在两肩。
经过林星淮身旁,林星淮一食指勾住书包襻带往后扯,坏笑着把那本化学竞赛书一起塞进凌辰的书包。
凌辰自岿然不动,身姿挺拔。屈肘微抬,臂弯挂着那件秋装校服。
脸上稚气未脱,但动作间十分稳重,仿佛臂肘里挂的不是校服,而是西装。
只是左侧掌一片晕开的黑色水迹异常显眼,减去几笔沉稳之态。
没人刻意调整凌辰左手写作业的习惯,不用速干笔写卷子就容易弄脏纸面和手。凌辰有注意到林星淮塞进他手里的笔,写题时尽量注意下笔姿势,但还是沾了些痕迹。
林星淮只是漫不经心瞅了一眼,毫无愧疚之心笑着搭上凌辰的肩膀,用自己一半的重量压低他的脊背,圈着他往前走:“走,洗手去。”
暑期的课程下午只上两节课,三点放学。
这个时刻外面还有些难耐,烈日高挂在空中,无数蝉鸣还在苦叫。
沿途栽种的香樟树枝叶繁茂,挡住热灼的阳光。两人并肩乘着树荫穿过校门口,有同学和林星淮打招呼,有同级的,也有不同级的。
“嗯。”林星淮微抬下巴,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单音节就算招呼过了。遇见同班同学比较熟的,他就勉为其难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挥手致意。
“凌辰。”一溜串林星淮的昵称中,主动先和凌辰打招呼的算是唯一一个。
凌辰似是没听到,反倒林星淮更加热情地替凌辰回复道:“嗨。”
抓着马尾的女孩脸上忽地浮起一丝不知名的红晕,撑着伞娇笑着从一旁跑过。
林星淮问凌辰:“怎么和你们班同学也不打招呼。”
凌辰漠然回道:“她?和我一个班吗?”
“怎么回事。”林星淮歪着身子,用手肘撞了下凌辰,调侃道,“人家小姑娘要伤心咯。”
凌辰斩钉截铁回道:“她不是和我打招呼,她是想认识你。她给你递过水。”
“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凌辰回:“篮球场上。”
“奥,那谁能记得啊。”林星淮抽出手按压自己肩颈的肌肉,丝毫没有在意。
没有一点风,空气沉闷。林星淮额头上又沁出小汗珠,咽喉有些干痒,但他没作声,还是安闲地和凌辰保持相同的步调。
等快走到没有树荫的地方,凌辰就从书包侧掏出一把遮阳伞,不偏不倚撑在两人头上。
棒冰店外,早就站了四个男生,大快朵颐嚼着冰棍。浓眉大眼的那位手里还提了一个书包,等看见林星淮和凌辰走过来的时候迫不及待挥了挥手:“这儿。”
吴兆兴,林星淮班里的同桌,其他三人也是班上的同学。但只有吴兆兴选的物理,其他四个人全选了化学。
林星淮接过吴兆兴递过来的书包,肩带一甩,随意挎在右肩。
而吴兆兴灵活地往旁边迈了一步,殷切地双手握住凌辰的左手,满脸笑容诚恳地关切道:“弟弟这是刚放学呐,今天物理作业写完了吗,要不要再写点隔壁班卷子提高下综合素质。虽然高了一个年级,但也有助于你提前预习,学长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上学期沾了点林星淮的光,四人一起补化学竞赛班作业的时候,凌辰偶尔也会好心帮他解决物理难题。
小天才不愧是小天才,那一手写的,简直标准答案,不带错的。
对物理竞赛没什么抱负的吴兆兴也想把这假期的作业给混过去。
林星淮及时拦下:“老吴布置了三张呢,你就自力更生吧。”
他转而问另外三个人:“今天轮到谁了。”
“听说你今天的英勇事迹了。”吴兆兴竖起大拇指,问,“你今晚能补完那本竞赛书?”
“补呗,不然还能咋地。”林星淮一脚跨进棒冰店,在冰柜里挑了支可乐味的碎碎冰,再次问道,“轮到谁了。”
其中一个男生说:“我和你,我填前半段,你填后半段。九点前记得发群里。”
“真羡慕你们。”吴兆兴擦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对着凌辰挤眉弄眼,“弟弟真的不再考虑下,你对知识的海洋不好奇吗?对高年级的挑战欲呢?对无穷宇宙的探知欲呢?”
“这我弟,不是听你差遣的小弟。”林星淮作势拿碎冰冰朝吴兆兴的头敲上一棒子,“好走了,不急着滚去打游戏么。”
“急啊,你去不去?”吴兆星及时收手,问林星淮。
林星淮掰开碎冰冰分给凌辰一小半,说道:“去个屁,不得补作业外加半张卷子么。你帮我写么。”
“那咱先麻溜地走了。”
吴兆星和三位男生迅速离场。
凌辰是听明白了,定定地看着林星淮,一语不发。
以往他们在班上或是球场上就把作业分了,还是第一次当着凌辰面光明正大偷懒。
林星淮淡定自若将半口冰存在舌根,吞咽后语重心长道:“我们高一就这么干,你要习惯。”
“啊切——啊切——啊切——”连打三个喷嚏,林星淮捏了捏鼻子,喃喃道,“又谁骂我了。”
结果表明,三个喷嚏那可能是真感冒了。
林星淮吃晚饭的时候就觉得没什么食欲,喉咙不适,隐隐约约还伴随着头晕。但大夏天总不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他也就没放在心上,回了房间也继续打着超低的冷空调。
晚上写题就格外不在状态,困意席卷而来,头向灌了铅一样沉重,擤鼻涕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垃圾桶里攒了不少纸团。
凌辰端着杯蜂蜜水到林星淮的房间,将一根体温计递到他眼前。
林星淮摆了摆手:“就下午吹了凉,没大事。”
趁着他说话张嘴的间隙,凌辰扣在林星淮转椅上的手一用力,将林星淮转了个九十度,不由分说将体温计塞进他嘴里。
林星淮眼睛有些湿,由于擤了太多次鼻涕,鼻尖也跟着泛红。他把体温计含在舌根下,掐了一把凌辰的腰,口齿不清道:“胆子肥了奥。”
凌辰不声不响,等了片刻,无情地拔下温度计。他读了水银的位置,冷若冰霜。
“三十八度七。”他居高临下瞥了眼林星淮,眼底毫无温度地重复林星淮的话,“没大事。”
“是没大事啊。”林星淮灌了口蜂蜜水漱口,就这么歪着身子继续握笔写填空题,语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脑子还能转儿,写得动作业。”
凌辰没理,伸手调高空调温度,下楼问陈姨要了退烧药,又端了杯新的蜂蜜水上楼,盯着林星淮吞下去后嘱咐道:“先睡会儿,闷点汗出来会好受点。”
“不行,至少得把填空题做完。”林星淮头也不抬,端坐在书桌前,在草稿纸上写了串反应方程式。
“我刚走的时候你在写第十三题。”凌辰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现在还在做第十三题,写的反应方程式不是题干的。摩尔质量是32,你填完去睡。”
林星淮难得红了耳根,他在一道横线接连划下一个三一个二后摔了笔,飘去床铺,僵尸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眯了会儿后他又睁开眼睛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继续演道:“不行,我得起来补作业。我要是没做完卷子,九点发不出答案我兄弟就会杀了我。”
凌辰在林星淮的位置坐下,淡淡道:“你躺着吧。”
“那我的作业呢?”林星淮象征性咳嗽了两声,用余光瞄着凌辰。
凌辰右手捡起那根按动笔,回道:“我写。”
“OK.”林星淮立即将自己摔进床铺里,整颗头颅埋进被窝,左右被角都卷进身下,像一颗蚕蛹似地包裹严实,闭眼前还气若游丝补了句,“记得把答案发□□群里。”
声音愈加微弱:“手机在我桌上,账号还登着。”
“嗯。”凌辰背着身子,划掉写在第十四题的“32”,重新在第十三题的横线上补写一个“32”。
台灯散发的黄光与屋内的白光交错在凌辰淡漠的脸上,微抿的薄唇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笔尖在纸上磨出沙沙声,右手填出来的字符却不像物理卷子上那般劲瘦锋锐,而是圆润清晰,稳稳收住各处笔锋。
凌辰不止写了各个题型的下半段,还把整张化学卷子都写了,顺便检查了林星淮做的一半选择题。
全对。
看起来不像是吃不了这碗饭的人。
凌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点开企鹅标志。
聊天界面堆了许多消息,都是网名,林星淮没给任何人打备注。凌辰点开一个叫“打球不打球”的群,确认是吴兆兴他们几个人头像,将卷子的四张照片依次发进群里。
[都写完了!!!]
[星哥,我爱你。]
[你就是我的神。]
[谁来救救我的物理卷子。]
[磕头.jpg]
凌辰没管,退出群聊,一眼瞥到界面中一个猫咪做头像的账号。不同寻常的是,林星淮点了这条消息,独独回复了她。
凌辰克制着挪开视线,可那对话框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迅速冲进他的身体里,形成一张大网,笼住他的胸腔,叫他喘不过气。
眉头蹙起又舒展开,他再次摁亮屏幕,点开了对话框。
大拇指往上滑,凌辰的脸色愈加难看。
他转身,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林星淮。
眉眼清俊,但眼底尽是沉郁。
他握着手机轻手轻脚出了门,走到一楼客厅,在林星淮的通讯录中翻到吴兆兴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
低沉的嗓音在黑夜里异常清晰:“吴哥,竞赛班的作业我也可以帮你写,但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