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船上看了一阵河景，在一处河房前停下。

这院房不大，却也珠帘琐窗，凿池植树，垒石栽花，十分雅致。

沿河露台上坐着两名袅娜女子轻摇罗扇。

“雪袖、双双，你们来了。”谢少寅赶紧迎上去。

方雪袖见晏长华在人群中，提着裙摆快步踱了过去，福身道：“晏公子安。”

“许久未见雪袖姑娘了。”晏长华做了一揖。

“不过月余，公子清减许多。”方雪袖心疼地摸上了晏长华的脸，“读书辛苦，公子要多加休息，多用些茶饭，莫要熬坏了身体。”

晏长华将那玉手轻轻拿下，微微一笑：“多谢雪袖姑娘的好意，紫英记下了。”

众人一脸暧昧地看着两人你侬我侬，这方雪袖对他们从来都是嬉笑怒骂之，哪里见过她这般温柔小意的模样。

“我不过出门两月，没想到双双竟成了紫英的红粉知己。”江含臻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冷笑一声。

谢少寅赶紧拉住江含臻，附耳解释两人的渊源。

燕双双看了一圈，不见韩昭，很是失望：“少寅，你不是说你请了三美公子吗？”

“你这三美公子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几个旬假都不曾下山，我哪里请得动文曲星下凡尘，双双还是莫要难为我了。”

江含臻听了，倒是对这韩昭产生了兴趣，道：“你谢三公子的约他都不放在眼里，这文曲星好大的架子。”

“不是故意不来的，文进他前几日身体不好，落了许多课业，想着趁着旬假补补缺漏。”晏长华生怕他们误会了韩昭。

江含臻凑近轻笑道：“你这般护他啊。”

晏长华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得往后仰。

“文进是紫英的姐夫，人家是一家人，护着是应该的。”谢少寅一把扯住江含臻的后衣领，将人拉回原位。

片刻之后，仆婢捧着红漆描金食盒鱼贯而入，摆放酒菜碗馔。

等席面齐整，谢少寅摆了摆手，仆婢皆退，掩门而出。

众人吃了一会儿，中间又玩了两个酒令，晏长华虽不会玩，只看着也觉得有趣。

江含臻见晏长华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们耍酒令，手上却是不含糊，吃相虽优雅规矩，但也吃了满满两碗，又见他弱不胜衣，特别是那一把细腰，怕是他一只手便能握住。

也不知道他吃的两碗饭藏到了哪里。

江含臻低声问旁边的裴勋：“这晏紫英是什么来历？”

裴勋睃了他一眼，冷哼道：“不过也是个外乡来的的乡巴佬，有什么来历。”江含臻含笑“哦”了一声，裴勋知道这厮又要动歪心思，偏头道：“你少招惹他，他不是南馆卖色之流，也不是攀龙附凤之辈。。”

平日里，虽然晏紫英在骑射课上也笨手笨脚的，但总比另一个笨蛋让他少费些心思，况且人家还有些真才实学，以后是要走科举路的。

江含臻手肘压在裴勋肩上，笑得邪魅：“我哪里就招惹他了，不过一见钟情罢了，元殊你可将我的一片真心当作什么？”

“呵——”裴勋用力一耸肩，不屑道：“你那真心早就片成了八百片，用黄酒炒了都去不掉腥，拿到市集卖，两文一斤我都嫌贵。”

江含臻听了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饭毕，众人开始玩投壶，谢少寅把方雪袖拉进画房描图。

燕双双和晏长华玩了两把便被淘汰出局，两人便去了沿河露台看鱼。

江含臻把玩着一支竹矢，眼睛却粘在露台处。

两人言笑晏晏，有卖花郎撑船叫卖，晏长华让卖花郎停下，挑了一篮鲜花。

“含臻发什么楞啊，该你了。”

晏长华挑了一支簪在了燕双双的发髻上，燕双双很是喜欢，倚着栏杆对影自赏起来。

江含臻随手一投，竹矢“嗖“地落在了地上。

沈符见了，拍掌大笑：“我们小郡王也有失手的时候啊，今日终于轮到我与元殊争魁了。”

露台上，晏长华正与燕双双谈论插花，燕双双见江含臻来了，起身福礼，江含臻摆手笑道：“双双还是这般守礼。”

“小郡王谬赞了。”

晏长华闻言，双目圆睁，没想到这放浪形骸的江含臻竟然是郡王。

“方才吃了两杯冷酒，腹中有些凉意，我知双双善煮香茶，可否为我煮一杯暖腹。”

燕双双闻言，赶紧去了茶室，唯恐这小郡王出了差池。

见燕双双走了，江含臻坐在她的位置上与晏长华对望。

晏长华被盯得不自在，自己方才不知道他的身份，莫不是做了什么失礼之举惹他不快了吧。

他赶紧起身，躬身作揖：“紫英不知郡王的身份，方才失礼了。”

江含臻将人扶了起来，笑道：“哪里就失礼了，紫英是少寅的朋友，我与少寅相交多年，他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哪里需要这些虚礼。”他见晏长华还是拘谨，又道：“我虽请封了世子，但我爹还在上头呢，算不得什么正经郡王，紫英便把我当作你们仙鹿书院的同窗便是。”

晏长华见他身份高贵，却跟谢少寅一般不拘繁文缛节，心中放松了些，两人便一起看鱼。

江含臻见晏长华身旁簇着一篮花，他趴在栏杆上看鱼，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他本就肤白如玉，下午的阳光又热烈，经此一照，整个人跟灵州河一般透明澄澈，那小扇似的眼睫竟被映成浅金色。

江含臻喉头一紧。

“小郡王，你看这灵州河的鱼真是聪明，见有人坐在河边，便聚作一团等着被喂食。”晏长华笑眼盈盈，摘了两瓣花，撒到河面上，鱼儿便散开了，“倒是不傻，知道花儿不能吃。”

江含臻见他不过着一身寻常青衫，但被阳光一照，竟泛起了碧波，这灵河涟漪反倒逊色了三分。他附身撒花，露出一截后颈，干干净净，似乎要和这滢滢碧波相溶。

“娇花配美人，紫英拿花喂鱼可是折煞这花了。”江含臻看着那一截洁白如玉的后颈，痴痴说道。

晏长华闻言手上一顿，是他玩心起了，实在不该这般浪费这些新鲜茉莉。

“多谢小郡王提醒，这些花确实不该浪费。”晏长华见韩昭这几日晚间总睡不好，茉莉有安神之效，碰巧遇见有卖花郎卖茉莉便想着买些插瓶放在屋内。再者苏襄嗜茶，这茉莉是今年的头茬，馥郁芳香至极，送给苏襄煮茶，他定然高兴。

江含臻见他笑意收敛，唯恐自己惹了美人伤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紫英若是喜欢以花饲鱼那便喂。”他随手摘了两朵扔向水面，转头又笑道，“紫英最爱茉莉吗？”他见那一篮花中除了几枝赤色芍药，其他都是茉莉。

“这倒不是，我最喜莲花。我买茉莉是为了送友人，我们书院的商卿爱煮花汤，这茉莉长得好，他肯定喜欢。”

“啧啧啧，真是羡煞我也。能得紫英为友，夫复何求。”

“小郡王言重了，我不过举手之劳。”

江含臻坐得更近了些：“那紫英可会赠花与我？”

“啊？”

江含臻见他呆愣，越发想逗弄他，故意露出落寞之色：“我视紫英为挚友，紫英却视我如草芥。”

“小郡王哪里的话，我怎么敢！”晏长华不知所措，堂堂郡王世子，他怎么会视为草芥呢。

“那连双双都有花，你为何不能赠我一枝？歌女能做你的朋友，我却不能吗？”江含臻越靠越近，呼出的温热气息快要把晏长华的面皮灼伤。

晏长华面上一红，往后坐了一坐，道：“小郡王抬爱，紫英自然是视你为友的。”

“都是朋友了，紫英还叫我小郡王，岂不是生分了？”江含臻笑道，见他眼神游移，猛地凑到他耳旁，柔声道：“叫我含臻。”

“含......含臻。”

江含臻听着那一声软糯的“含臻”，心满意足，又想逗他，便望水哀叹：“娇花配美人，我既不是双双那般的倾城美人，也不是你心尖上的友人，也不知我能得紫英一枝花否。”

晏长华见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赶紧折了一枝芍药。

刚才买花时，他不要那卖花郎找钱，卖花郎便送了他几枝芍药做添头。

江含臻见他拿着一枝芍药盯着自己，等着他亲手递给自己。

没成想晏长华伸手便将那芍药往自己头上插，自己的头颅被他环住。

“小郡......含......臻，你这发冠繁复，且等我一下。”晏长华都一次见这么华丽复杂的发冠，又不敢使劲扯动，唯恐扯疼了小郡王。

江含臻本来只想以花调情，没想到他竟然这般认真自己解冠簪花：“不急，你慢慢弄便是。”

江含臻反手撑在栏杆上，青绸宽袖不时拂过他的面颊，弄得他鼻间有些痒。他抬眼望去便是一片玉色，再往上看便是神色严肃的俊美容颜。殷红的嘴唇偶尔会被懊恼的贝齿扯咬，更添几分娇俏。他将那桃瓣似的眼，烟岫般的眉都细细咀嚼了一番。再靠近些，鼻尖似乎都要隔着衣衫碰着细嫩的皮肉了，越是靠近，那股异香越是清晰，也不知是用的什么香料，让他如此心神荡漾。

“好了，含臻看看我簪得如何。”

江含臻猛地挑起晏长华的下巴，将脸凑近，四唇只隔毫厘，晏长华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江含臻见他僵直，轻笑一声，想到裴勋说他是个正经人，收回了手，只背在身后轻捻了两下，回味方才触碰到的细腻，“紫英给我簪的这芍药极美，我很喜欢。”

原来他是在说芍药。

晏长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方才差点就把这小郡王当成金珑瑜之流了。

他见江含臻对着水面照影，不时夸赞自己的簪花手艺，僵硬的身体才松快起来。

罢了罢了，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