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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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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淡淡的光萦绕在他指尖,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

小厮眼瞅着他将那颗珠子抛高又抛低,咽了几口唾沫,心惊胆战地张了张嘴:“爷…这真不是小的不肯卖给您,但凡是小的能做主的,爷们儿只要喜欢,小的指定双手奉上,只是、只是小的这也做不了主不是?”

“当真做不了主?”临羡问。

小厮斩钉截铁地道:“当真!”

“可惜。”临羡将珠子高高一抛,小厮登时眼睛都瞪直了,见它完好无损地重新落在临羡手里,这才哆嗦着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临羡将夜明珠放到弈暮予身前,语气很是遗憾地道:“原想买来送给弈公子玩一玩,这店家忒不会做生意。”

弈暮予垂眼打量了一番那珠子,继而抬起头,温声道:“好物件摆在合适的地儿叫做锦上添花,摆错了地儿便是珠玉也会蒙了尘,朝夕肆将夜明珠放置此处,便是愿引各方雅士一同鉴赏,这也是好的,比起一人独占,弈倒是更愿瞧见往来墨客为之赋诗的盛景。”

临羡一挑眉,满脸不屑:“一颗破珠子,也有人肯为它赋诗?”

小厮想起他问几文钱把珠子卖给他,怕他是当真不知道这珠子的厉害之处才这般肆无忌惮,立刻接道:“有的有的,自然是有的,小的虽不懂这珠子的奥妙所在,可却瞧见过许多官人专程夜里前来只为瞧一瞧这夜明珠,莫说旁的,这第一位为此珠赋诗的官人就大有来头。”

临羡瞥了他一眼:“你若是信口雌黄,我便报官封了你这朝夕肆。”

小厮笑了起来,说:“小的不敢欺瞒爷们儿,这位官人啊正是工部尚书沈池沈大人,可不是大有来头吗?沈大人小的是见过的,的确是真喜欢这珠子,一连写了三诗一赋,可爷们儿您看,就这样的咱店家也没说送一颗给他,所以小的是真不敢擅作主张把珠子就这么给您啊。”

临羡捏起杯子,将剩余的茶一饮而尽,睨着他道:“拿我跟沈大人比,埋汰我呢?”

“哎哟爷们儿,小的可万万没有此意,”小厮见他不再提那夜明珠,心底松了口气,“今儿个让爷们儿不高兴了,小的做主,再送您一罐好酒,可好?”

临羡往椅子上一靠,掏出银子抛给他:“好酒就不必了,喝多了也就那样,去给这位公子拿罐好茶,不好不要。”

小厮接住银子往衣里一揣,一边拿起那颗夜明珠,一边嘴上不停:“那哪能呢!这位公子是懂茶的人,小的明白着呢,这就去给公子备上!”

弈暮予捧起拿起眼前的茶,啜饮一口道:“有劳。”

门被掩上,弈暮予垂下手指在盏中一点,说:“说来将军喜辣,皇都内菜肴偏清淡,这些菜可还合将军的口味?”

临羡夹起一块兔肉,左右看了看,长叹一声:“哎。”

弈暮予笑道:“看来是不太合了。”

“不合不合,”临羡很是失望地说,“兔子做成这样寡淡还有什么吃头?弈公子与我都是喜辣之人,分明提醒过他,却还是给上了这一桌菜,不好不好。”

“不过也有一两道尚能入口,”弈暮予抬手朝身前略略一倾,“将军不妨尝尝这一道菜,兴许能对上将军的口味。”

“弈公子都这般说了,那我便尝尝。”临羡支起身子,往对面凑了凑,眼尾轻扫。

桌上赫然显着用茶水写下的“工”“溯”二字。

沈池正是明溯王一党!

无论是殷明安通过朝夕肆,投其所好拉拢了沈池,还是沈池早已是殷明安一党,写诗作赋为朝夕肆添砖加瓦,两种可能都只证明了一件事,朝夕肆与殷明安关系匪浅。

弈暮予将茶盏放下,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先是赵承之告知临瑜凌烟台一事,泄露太子行踪,接着一个云想坊,一个朝夕肆,同属凌烟台却又都跟殷明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都之内大小事宜尽在一名皇子眼下,甚至包括当朝太子的动向,这委实是叫人不寒而栗。

弈暮予抓住这片刻的不寒而栗,却生出一股古怪之感。

桌子由红木制成,打了一层蜡。临羡收回视线,夹起一块浸着辣油的肉片,正要收回来,肉片一滑从筷子间掉到桌上,临羡啧了一声,说:“怎的这么滑?”

两个字被盖了个全,油浸下去,连个笔画也瞧不出来。

弈暮予回了神,莞尔道:“大约是油搁得多了吧。”

临羡又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往后一躺,说:“味道还算不错。”

吃饱喝足,临羡去后院牵马,只见玉里梅梢正对着小厮手里的一袋子黍米抬起她高贵的头,不给一个眼神。

小厮纳闷地说:“爷们儿这匹马儿当真是奇了,不爱吃黍米的马儿小的还是第一次见。”

临羡往玉里梅梢背上薅了几下,说:“可不是,只吃人吃的饭,喝人喝的汤,精贵着呢。”

小厮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下意识地看向弈暮予求证,弈暮予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

“瞎看什么呢,”临羡抓起一把黍米递到玉里梅梢的贵嘴前,一条湿漉的舌头瞬间将米粒席卷干净,临羡又抓了一把,说,“茶叶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小厮心道果然是在诓人,哪有马儿不吃黍米呢,接着又道,“顶顶好的红芝,小的瞧公子喜欢,特意备了两盒,还请公子笑纳。”

见状,临羡拍拍玉里梅梢的尊腚,说:“走着。”

走出朝夕肆时,外头的天已经又暗了一分。

临羡牵着玉里梅梢,慢悠悠地踱步子,周边的摊子吵嚷着,各地方言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彼此都听不听得懂彼此在讲什么。

弈暮予听了一会儿,觉得有趣,说:“近来皇都倒像是多了不少外来客。”

临羡颔首:“今年水大,武考会试拖延至这月末,现下各地考生该是都来了。”

“若所记不错,武考算作正考乃是六年前所立的条例。”弈暮予说。

“不错,习武以扬国威便是那时提的,”临羡侧过头,笑道,“怎么,弈公子对武考也有兴趣?”

“将军这便是在打趣我了,”弈暮予也是一笑,“不知将军对武考有何看法?”

临羡踢踢地上的小石子,说:“弈公子难为我。”

“此话怎讲?”

“武考两年一试,六年来考出的前三甲无一人参军,尽数留在皇都之内,锦衣卫、皇城守备就能把人分个干净,”临羡说,“我就是想有看法,也总得先瞧见一位才好说话。”

弈暮予默然,心中明了。

武考考出来的和真正上阵杀敌的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伙人,这么一来,有武功的都参加武考,考上了欢天喜地捡个皇城官儿当,谁还愿意去那些苦寒之地打仗?习武以扬国威,喊得响亮,真要做起来却处处碰壁。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在闹区听不真切,走了一会儿便明晰起来。弈暮予不快不慢地走着,说:“将军今日二探朝夕肆,往后想要再来探个究竟怕是就难了。”

“原也没打算来第三次,”临羡看向他,笑道,“弈公子不也正是提防着这朝夕肆因早间那一趟会增强防备,才提醒我要尽快过来的吗?”

弈暮予轻笑一声,说:“夜长梦多。只是晚间这一趟,算是撕破了脸皮。”

临羡说:“只需想让他们传的信儿,传到了就行。”

弈暮予看了他一眼,在朝夕肆正大光明亮出那封信,以朝夕肆为介,明言临家已对云想坊有所怀疑,比起试探更像是警告。将怀疑藏在心里,可以让自己保持警惕,将怀疑摆在明面上,却是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为何对凌烟台这般上心?”弈暮予忽然问。

朝夕肆与云想坊,虽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但无一例外皆是针对于皇都之内的富贵人家,乃至政客文人。而临家却是久不驻都,依照凌烟台的行事作风该是对临家造不成威胁,犯不着临羡这般一探再探。

除非这凌烟台已经出现了针对临家的苗头。

有马车从旁碾过,临羡目视前方,隔了一会儿才道:“在城外,有人刻意放出陛下欲收兵权的消息。”

弈暮予眉间略蹙,说:“将军怀疑是凌烟台的手笔?”

“不知道,只觉得不像是平民百姓能信口胡诌的,”临羡薅了薅玉里梅梢的脑袋,“我和临瑜对这皇都一知半解,现下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对整个皇都了如指掌,难免多上点儿心。如今看来,好酒好茶好文雅的有朝夕肆,好衣好美好面子的有云想坊,都不喜欢的说不定还有那枕雨班等着。”

他嗤笑一声,说:“简直就像是——”

一条严丝合缝的监控链。

弈暮予心道。

“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临羡接道。

弈暮予朝他看去,问道:“将军此后作何打算?今夜之后,枕雨班只怕也会提防着了。”

临羡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走了几步后,缓缓说:“临家不涉党争,亦无二心,若无旁人挑唆,哪怕天下遍地凌烟台也揪不出临家的岔子。我只想摸清凌烟台的势力有多广,又是如何收集的消息,但求一个自保,现下多亏弈公子相助,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能避则避吧。”

能避则避,听上去不像是临羡会说出的话,弈暮予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漫上一层难以言表的酸涩感。

古往今来,君臣反目不在少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1]。

外敌猖獗之时,臣子上阵杀敌,是赤子骁勇,外敌根除之时,臣子锐不可当,是功高震主。死在战场的,君者为之痛哭流涕,凯旋而归的,君者对其疑心重重。

石板路的尽头远远望过去,只瞧得见黑压压的一片,而云衔观之上,此时正一派灯火通明。

寻醒一剑劈下,木头人咔嚓一声分成两半,他登时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大声喊道:“看见没有,谁说我砍不了木头人的?也不过如此嘛,等公子回来,我定要告诉他,那都是你胡说的!”

寻熹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棍,正坐在一根最高的木桩上,闻言把木棍挽出了个棍花,朝旁一指,说:“砍掉一个木头人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了?喏,那边都是我砍的,你有本事也一天砍这么多啊。”

寻醒往那边瞟了一眼,还真是积成了一堆小山,他不服地叉腰道:“但我已经砍掉一个了,你说我一个都砍不——”

“嘘,”寻觉忽然将书抵在他的嘴前,“噤声。”

寻醒瞪着一双圆溜的眼睛,竖起耳朵不说话了。

几乎是在寻醒被捂住嘴的同一瞬间,寻熹将手中木棍一抛,脚尖点在木棍中心,整个身子如飞鸟腾空而起。

几枚飞镖倏地从她袖中向几棵树后掠去,宛如利箭般劈开层层枝干。树丛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人?”寻熹喝道,“胆敢擅闯云衔观!”

作者有话要说:[1]原文选自《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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