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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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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戚文秋合上朝夕肆的门,转身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边走边揉捏酸痛的脖子,一股疲惫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公子、公子。”后边忽然追上来一名小厮,戚文秋刚转过头,怀里就被塞上一摞极厚的账本。

“公子不是说要把这些拿回府里看吗,怎的忘记了?”

戚文秋累得不想说话,给小厮道了声谢,抱着账本垂头丧气地走在街道上。青石板铺得平平整整,这两天没下雨,地面称得上是干净,戚文秋盯着路面,双眼发直,脑子里想的全是随州郊外泥泞的土地。

直到街边的房屋灭了灯,地面骤然一暗,戚文秋才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眼帘上方映入一抹堂皇的光亮,他下意识地顺着看过去。

云衔山和夜色完美融合,混作黑黢黢的一片,远远瞧去只瞧得见一间极为亮敞的道馆,犹如天上宫阙。

临羡踩过一块石板,他脚步顿了顿,垂头看过去,说:“陛下送给先生的礼不轻啊。”

弈暮予循着他的目光朝石板看去,发现那块原本好好的石板此刻有些晃动,他莞尔道:“的确'不轻'。”

“恭喜啊,皇都新贵。”

弈暮予笑了,细细觑了觑他:“听着不太像恭喜呢。”

临羡挡住弈暮予的眼睛,不给他看,说:“真的恭喜,我哪会这般小气。”

“当真?”

“不能再真了,”临羡用指腹轻轻刮了一下弈暮予细密的睫毛,颇为得意地道,“陛下看重你是好事,我的先生就是这么厉害。”

弈暮予因痒而眯了眯眼,他引临羡走进厢房,巫清子已经离开好一阵,茶水都凉透了。

“我来。”临羡抢先一步提起茶壶,放在炉子上,弈暮予也不阻止,将几罐茶摆上桌案,并摊摊手,示意临羡随意选一个。

临羡拧开茶罐,逐一嗅过去。弈暮予瞧着他的动作,语气轻柔得带上了些慵懒之意:“陛下看重我,不过是看重他自己的理念。”

“我猜他的理念和外臣有关。”临羡没太犹豫就选了红芝,这是他为数不多认识的茶种。

“可以再直接一点……”弈暮予浅笑道,“和临家有关,但也不至于此。”

“噢?”临羡夸张地一挑眉,冲弈暮予规规矩矩行了个拱手礼,“还请先生赐教。”

“陛下自小受寻宁前辈教导,性情温良,尚为东宫之主时,他便多次谏言善待外臣,可惜被屡次驳回,”弈暮予说,“他兴许是在一次次谏言失败的过程中,发觉自己的父亲其实多疑、寡义,这与他自小习得的君主该有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便是起了父子隔阂,若非这隔阂,我姐如今怕是就锁在那宫墙之中了。”

临羡给弈暮予沏上茶,弈暮予端起白瓷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一口,他说:“先皇以二小姐的婚事作为对陛下的警示,可那时的陛下却无法对自己心中的愁绪进行发泄,不止于先皇,满朝文武几乎没有认同他的想法的,在那段时日里,陛下尤为受挫。”

临羡长长地噢了一声,瞅着弈暮予不说话。

弈暮予接着道:“如今他贵为天下至尊,自然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才是对的…怎么这样瞧着我?”

“意思是在他受挫的那段时间,先生是极少数表示过理解他的,所以你才说,陛下看重你是看重他自己的理念。”

临羡的语气跟平时有些不同,弈暮予抿住唇边的笑意,颔首道:“是。”

临羡又噢一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先生继续。”

弈暮予就真的继续了,他说:“陛下行事与先皇截然相反,除却两人本性不同,我更倾向于这是陛下有意为之。将军此次返回皇都赶在信使之前,若是先皇必然大发雷霆,陛下却毫不起疑,究竟是他太过信任将军,还是他只看得见自己所认可的事?”

如果说在今日再见殷明道之前,一切都只是弈暮予通过他所作所为的推测,那么在闲花亭见到殷明道和傅黎的对峙之后,弈暮予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殷明道在说起对临家的信任时表现得太过极端,面对一点点质疑就大发雷霆,这比起发自内心的信任,更像是怕被人质疑自己的判断。

他似乎格外享受举世混浊我独清的感觉,仿佛天底下没有人跟他在同一层境界,这让弈暮予不由怀疑,他对临家深信不疑,是发自内心的信任,还是他偏爱特立独行?

“陛下迄今为止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竭力将自己和先皇区分开,因为在他心中,他的父亲并不是明君……可惜他想成为的明君,永远也实现不了。”

极度看重黎民百姓、深信功高震主的外臣、善待异党、不偏宠过往太子一脉,这简直是一代明君的典型行事作风,只要占其中两个就算得上是个贤明的君主了。

但弈暮予的面色却逐渐变得冷淡。

“明君一词在不同人口中永远有着不同的解释,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在被一部分人奉为明君的同时,定然会触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想要面面俱到,成为天下人心中的明君,这是只存在于书本中的虚妄念头。”

“百姓、外臣、异党、亲信,他倒是想海纳百川。”临羡语气带着嘲讽,神色不虞。

“在陛下心中似乎有一把名为明君的尺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按着尺子的标准进行,这貌似很好,”弈暮予回想起殷明道在驳斥傅黎时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得,声音微沉,“但如果他的尺子一开始就是以成为明君为目的,那么它最终也会为这个目的所败。”

明君永远不会是因为想成为明君而行贤明之事,而是一代帝皇行了贤明之事才被世人誉为明君。

临羡冷冷嗤道:“他和他的父亲看似不同,实则同样的愚蠢又自大,如果他知道他的好父皇做了什么事,还会这么天真吗?”

弈暮予指腹贴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晃动手中的茶杯。

会与不会,还真说不好。

他和傅黎一样,不敢完全笃定殷明道在知道临瑜身死的真相后究竟会作何选择,所以弈暮予也不能贸然把真相说与那位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帝皇听。

“陛下的天真是把利刃,刀口对准谁都没准,但不论如何,他如今有这样的想法,于我们而言是好事,我只是有些担心,若今后有人发觉他的心思并加以利用,恐怕会对你不利。”弈暮予将最后一口琥珀色的茶饮尽,轻轻放下杯子。

比如……

知道殷明道喜欢特立独行,所以不再对他爱重临家做出反驳,反而引导群臣附和,若是这时殷明道再来一次众人皆醉我独醒,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那才真真是不妙。

“所以你决定抢先握住这把刀,利用他的心思让他对你信任有加,他对对直直一口咬在钩子上,把我的先生奉为客卿,是不是?”

临羡把“我的”两个字咬得尤为重,弈暮予唇边浮现起浅淡的笑,温声道:“我该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看来是了。”临羡刻意冷着脸,做出一个要去拿茶杯的动作,但他却没拿,而是将手放在桌上,朝对面移了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用心昭然若揭。

弈暮予似乎压根没注意他伸过来的手,作思忖状,沉吟道:“凭借陛下客卿之名出入礼部不是难事,但要查秦意是受何人保举,仅仅出入怕是不够的,将军觉得……”

弈暮予的指腹若有似无地在临羡的手背上一划,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即正色道:“北方战场缺乏人才,朝中大臣对北方战事却未太过重视,此时若将历年武考前三甲编入军队,不日北上增援,可称得上是件好事?”

临羡心中怔忡,历年武考前三甲皆是留在皇都当差,对朝臣而言,他们是比远在战场的将士更要有血有肉的存在。

战事再凶险,他们从军报里听到的都不过是一串数目,内心可能会慌一下,但只要没打到他们跟前,永远都不会真的感同身受,反正天塌下来也有前方的将军们顶着。但如果让他们天天都看得见的人也上战场,那感觉就不一样了,仿佛战火已经烧到他们身边似的。

再来,武考原就是为了选出军中良将,绝对没有通过武考后就能待在皇都享清福的说法,可现在却越来越多的人这么想,这对于军队来说绝不是好事,必须尽快打破现状。

太聪明了。

临羡一眨不眨地瞧着弈暮予,忍不住想摸摸他柔顺的头发,但手上刚刚被他摸过的地方还发着热。

临羡捏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将手放了过去,他说:“自然是好事,他们原为考生,礼部的名册该是比兵部的记得更详细些,先生以此跑一趟礼部,倒也不突兀…做什么这样摸我?”

临羡一把拽住弈暮予伸来的手,眼尾都带上压不住的笑。

“我只是想替你斟茶。”弈暮予微垂眼睫,似乎被污蔑了,可怜得很。

“怎么斟的,再斟一遍。”临羡说。

弈暮予去拿他的茶杯,临羡却先一步把杯盏放到身旁的蒲垫上,含着笑意的眼睛冲他眨了眨:“快啊先生,我好口渴。”

弈暮予顺从地半支起身子,整个人倾到临羡跟前,垂手去够那只杯子,眼看就要够到了,临羡忽然手指一勾将杯子往后移了一丁点。

弈暮予抬眸看他,眼底微微荡着细光,无声地控诉他。

临羡轻而易举闻到弈暮予身上熟悉的味道,又迎着这样的目光,心尖又软又热。他稍稍往后一退,正人君子般的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说:“我不是故意——”

话音未落,他唇上一软,弈暮予贴着他的嘴唇,轻笑着道:“可我是故意的。”

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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