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眼前的景象扩大数倍。

再次睁开眼时，几人已经来到画中的世界。

刚才的那三幅画，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暗藏玄机，看不看得懂全部取决于挂画的顺序。

山水画无疑是三幅画中最大的那一副，它占据着主导地位，只要调整剩下的两幅画的位置即可。

一开始，姜意也看不出来画的异常，直到她发现每幅画的边缘细节才恍然大悟。

画的边缘处有一根极细的蜿蜒银线，只要顺着银线就能发现挂画顺序的秘密。

先是仕女图，然后是山水画，最后是异兽。

几人处在画中的世界，看着身上随之而变的衣饰倍感奇怪。

姜意将双手举起来细看，指上竟然有着不少茧子，但看得出来，因为有被细心呵护，手上的茧子并不粗糙。

随后，她又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轻纱薄衫，这不是和墙上仕女图中的琵琶女一模一样吗？

她这是变成了画中的琵琶女？

姜意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林束和晏闻照的装扮，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个人穿着贵气逼人，一看就是宴会上的重要人物。

凭什么？凭什么给她的角色就是弹乐卖艺的？

况且，她也不会弹什么琵琶啊。

一小行人低首匆匆而过，每个人的怀中都搂着一把琵琶。

见状，晏闻照和林束先行离开。

走在队伍最末端的女子停下脚步，拉住呆站在一旁的姜意。

“阿灵，你怎么还在这？”她的语气中满是担忧和不安。

阿灵，想必是这个身份的名字。

姜意道：“涂涂，你们现在是要去哪？”

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庞，姜意的脑海里瞬间冒出来一个名字。

但她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这个涂涂的记忆。

记忆只能在涂涂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中慢慢填充，好像是某种需要她一步步亲自探索的游戏。

“张大人的宴会啊，你怎么忘了？欸？你的琵琶呢？”涂涂看着两手空空的姜意问道。

听完这句话，一小段记忆被揭开。

张大人，张平。

是新城的知县，位高权重，好酒色美人。

张平经常在府中设酒宴宽带来宾贵客，他喜欢音律，尤其是琵琶圣音。

为此，他在府中养了一批乐女，只弹奏琵琶的乐女。

涂涂，阿灵，还有很多姐妹，都是张平从外面戏班子，青楼等地方买回来的。

她们在张平府中只管专心弹奏琵琶，张平保她们衣食无忧。

她们大多数人在未入张府之前，过得都是四处飘零，受人□□的生活，来到这里后很是知足。

“我的琵琶……”姜意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又是一段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阿灵的琵琶断了。

府中乐女一共十三人，其中阿灵的琵琶技艺最为出群，一曲断肠，引人遐思。

而阿灵一向胆小懦弱，她只关心自己的琵琶弹得好不好，弹得够不够流畅，弹得能不能叫自己满意。

她不与府中的其他姐妹来往，只与涂涂尚有几分交情。

而乐女中还有一人，琵琶技艺亦不俗，但在阿灵面前，却拿不出手。

她是凤翘，一个落魄的官家小姐。

凤翘心性奇高，她自视与这里的人不同，一心想要靠着琵琶博得张平的喜爱，成为张府的女主人。

可谁都知道，她是在做梦。

张平有很多个小妾，这些小妾中病死疯掉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张大人没有正妻，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凤翘却置之不理，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也不做一个地位卑微的琵琶女。

为此，她准备了很多天，为了在这次的宴席上大放异彩，她威胁阿灵要故意弹错琵琶。

可阿灵哪里会答应，她就是为琵琶而生，她不允许自己出错，也不允许自己对弹奏琵琶时有任何不纯之心，她爱琵琶，胜过爱自己。

在阿灵拒绝了凤翘后，凤翘恼羞成怒，直接砸断了阿灵的琵琶。

“我还有一把旧的琵琶，就是弦色不佳，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拿来用。”涂涂大概猜出了阿灵的难言之隐。

乐女们没有人不知道凤翘嫉妒阿灵的才华，只是她们谁也不敢出声，自己尚且难以保身，更遑论救助他人。

姜意点了点头，迅速和涂涂一起取了那把旧琵琶。

两个人一路上小跑，终于在最后时刻赶上了宴会。

十三乐女中，姜意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女人。

凤翘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姜意抬眸，冷冷回望过去。

她不是阿灵，并不会任由任何人来欺负自己。

见到姜意敢正视自己的眼，凤翘气极反笑，若不是乐府管事过来让她们登场，姜意相信，这里绝对会发生一场撕逼大战。

十三乐女按照事先排练好的队形出现在宴会的正中央。

铺满整个大殿的暗红色软毯子上，放着十三张红木圆凳。

姜意坐在最前面的圆凳上。

姜意的手心出了一点薄汗，抬头一瞥，却看见晏闻照和林束并排而坐在她的左侧。

晏闻照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如往常淡漠，林束冲她挑眉一笑，像是看大戏的公子哥。

姜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手指在琵琶弦上的跳转，肌肉记忆一般，她不用有任何的想法，琵琶弦下便倾泻袅袅兮音，闻者如痴如醉。

一曲合奏终了，十三把琵琶纷纷落音。

有宾客大喊“好”，然后是绵绵不绝的掌声。

突然，有一个坐在张平坐下方的宾客喊道：“曲音妙极，尤其是首位的小娘子，弹奏鸣曲犹如仙乐，不知在座的这些人有没有荣幸，再听一曲啊。”

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底下的宾客听了他这话，也纷纷起哄。

张平本就是爱面子的人，又作为宴会的东道主，自然是没什么理由不答应。

张平对着姜意道：“既然各位如此喜爱，那就让她为大家演奏到结束好了。”

他的笑声比刚才的那人要狰狞几分，姜意一阵恶寒。

什么鬼？人家说再听一曲，他却好，直接让她弹到宴会结束。

他妈的。

姜意心底已经开始骂人了，她瞟了一眼晏闻照，晏闻照递给了她一个眼神。

姜意开始弹奏，一曲又一曲。

在弹奏琵琶时，姜意觉得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她属于阿灵，真正的阿灵。

那种极度的熟练，高度的流畅，是无数个日夜练习得来的，琵琶是阿灵的灵魂寄托。

突然，姜意的指尖一动，琵琶音中出现了极明显的失误，一根弦崩断了。

姜意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没有刻意去捣乱破坏。

是这把琵琶的问题，它的弦线太差。

大殿内安静非常。

方才那位宾客再度开口：“小娘子的琵琶技艺实在出众，但，琵琶却不是把好琵琶，实在是配不上小娘子的技艺啊。”

他说的话意有所指，他不是在替姜意感到惋惜，他是在嘲讽张平。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并非是一把好琵琶，甚至连街头卖艺的糟头琵琶都不如。

堂堂一个知县府，府中乐女的乐器用的竟然是这种货色，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张平的脸色微变，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声音听着比方才更沉了些。

“既然李公子也说了，那就趁今天就赐你一把新琵琶，日后勤加练习，再作佳音。”张平抬了抬手，刘管家就从他身边退了下去。

刘管家朝姜意使了个眼色，姜意也知道这场琵琶晏被搞砸了，颔身顺从地于宴席上退下。

姜意抱着琵琶跟在刘管家身后，心里想着别的，不一会儿，刘管家将她领到了后院中。

后院住的都是张平养的小妾，同时还有一排冷房。

所谓冷房，是张府下人们给这些屋子取的名字。

冷房的正经名字叫做净言，是专门用来惩罚犯错的人的地方。

无论是下人还是小妾，只要惹了张平不开心，都会被关到里面。

进去的人再出来时，无一例外，都是被担架蒙布抬出来的。

姜意顿步，看着眼前阴冷冷的房子心头一颤，脑海里关于这里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

从阿灵被买下进入张府做乐女，有关冷房的骇人故事就没有停止过。

其中之一，是张平最宠爱的一个小妾桃夭，因为女儿家吃醋赌气，她故意摔坏了张平挂在腰间的玉佩。

张平当天就派人将她带去了冷房，只一夜，悲惨叫喊声声入耳，她就那么鬼哭狼嚎了一夜，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桃夭。

住在后院的其他小妾和婢女没有人敢在那晚入睡，仿佛是张平对府里所有人的警告，不要试图忤逆挑战他。

后来，有人经常在夜半时分听见昆曲小调，哀转久绝，那是桃夭最拿手的曲子。

从前张平宠爱她时，桃夭便天天在后院众人前穿戏服作唱，姿态矫揉造作，那时其他人对她恨得牙痒痒。

这会，明知道人已经死了，却依旧被这昆曲扰得心惊胆寒，仿佛桃夭的怨魂一直被禁锢在冷房里，终日和后院众人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