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落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雷声一唱一和，显得有些许凄凉。
楚离重复了一遍：“白易？”
清容淡然道：“嗯，怎么了？”
“没什么，”楚离若有所思，有些失望道，“以你的身手，我以为至少是个亲眷弟子。”
清容道：“未必亲眷弟子就都是厉害的，外姓弟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是我愚昧。”
“无事。”
二人沉默了片刻，楚离注意到了一旁一脸崇拜的平安，于是问他：“想不想听听关于四大家族的故事？”
每个少年应该都有一个梦想，成为一代大侠，仗剑走天涯，惩恶扬善，匡扶天下，以天下为己任，受天下人崇拜爱戴。
“想！”平安期待道。
“那我就给你讲讲。”
清容本以为楚离会讲四大家族的丰功伟绩、爱恨情仇等云云，那些酒肆闲谈里说书先生说到烂的故事。
没想到他说的是近几年发生的一些事，都是清容没听过的，这让她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不过，有一说一，楚离讲得绘声绘色，说得比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还好，像极了他亲眼所见的一般。
听了许久，平安徒然问了一个这么个问题。
“四大家族哪家最厉害？”
这个问题也是世人经常聊到的，可是一直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回答，无疑是自己喜欢哪个就说哪个最厉害。
身为清氏的人，清容不觉得清氏可以作为百家之首，她知道四大家族实力相当，以至于互相约束，绝不可能出现一家独大。
“清氏。”
楚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清容看见楚离对着自己寓意深长地笑了一下，心想这是捧杀吗？
“为何？”她问道。
楚离直视着清容，认真地回答道：“直觉。”
清容：“……”
这个回答……就当说着玩就行了。
外面的天色渐晚，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妇人从包裹里拿出两张面饼，一人塞了一个，顺便把平安拎走休息去了。
清容望着面饼没有说话，本来是想婉拒的，但奈何妇人态度强硬，直接把面饼塞给他们了。
楚离咬了一口面饼，只觉得干巴，一口嚼了好久才勉强能咽下，转头却见清容看着面饼发呆。
“的确有些不好吃，我记得外面有果树，我去采几颗回来。”
说罢起身朝外走去。
“回来。”清容咬了一口面饼，道，“外面下雨，别去。”
楚离回眸一笑道：“没事，大不了淋一会。”
“回来，我想听故事。”清容的眸子转到眼尾，向上抬起，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楚离停下脚步，转身走了回来，盘腿坐在清容面前，问道：“说吧，你想听什么？”
清容放下怀中的笑靥，随手放在一旁，伸直双腿，左腿支起，左手自然搭在膝盖上，右手拿着面饼也没有再吃的意思。
“你对四大家族挺了解的。”
“一般，闲时听江湖说书先生说的。”
“你当真是一介闲人？”
“是啊，不闲怎么有空了解这些。”
清容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三人，压低声音问道：“白日里追杀你的都是什么人？”
楚离直起身单膝跪地，俯身靠近清容，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回答道：“容氏的人。”
热气呼到脸颊上，使得清容感觉到一些不适，脸颊那块地方莫名地奇痒无比，一转头就能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属实有点诡异。
于是她向后仰，又往旁边挪了挪，和楚离保持了一定距离。
楚离见她这模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问道：“至于吗？”
清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出心中的疑惑：“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不知道。”楚离一脸无辜，又忽然笑道，“也可能是因为我说他们宗主长得丑吧。”
清容挑眉问道：“你说是容仪？”
楚离道：“是啊，原来你知道啊。”
清容道：“知道的不多，只听过传闻。”
楚离像是来兴趣了，问道：“哦？什么传闻？”
清容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城府深，野心大，传闻长得不好看，常常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楚离坐下，学着清容的模样，架起一条腿，附和道：“传闻属实。”
“你见过？”
楚离点了点头，应道：“见过，的确长得丑，没准就是因为这个，容氏的人要杀我灭口。”
“怎么个丑法？”
楚离漫不经心道：“他的左半边脸被火毁了，我就不形容了，实在是太恶心了，听说寻了很多大夫，可是都说没办法治好。”
清容疑问道：“他没去过仁心术吗？”
楚离道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应该去过吧，不过世人皆知墨旱莲喜欢云游四海，估计容仪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感觉你知道得挺多啊，你和容仪什么关系？”
楚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道：“之前是容氏客卿，某天无意看到容宗主的真容，然后嘲笑他丑，就被赶出来了。”
这个理由听着属实有点离谱，但又觉得是楚离这个人能干得出来的。
“……该。”
“哈哈哈。”楚离干笑了两声，而后真诚道，“赶出来了也好，不然也遇不到白兄弟啊！”
清容莫名地觉得晦气。
突然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角落里的二人一同向外看去。
“咳咳咳！”
老妇人双手捂着心口，面目狰狞看起来十分痛苦，像是要窒息一般脸憋得通红，红里发黑呈现出猪肝色。特别用力地呼吸，伴着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身体跟着颤抖，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奶奶！”
“娘！”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母子二人不知所措，秀岚急忙给老妇人轻拍顺背，平安吓得已经泣不成声了。
感觉大事不妙，清容连忙起身走到老妇人身前蹲下，快速地察看了一番，取出护腕里的银针，寻了老妇人身上的几处穴道，一一扎下。
老妇人情况逐渐好转，呼吸也变得顺畅，长舒一口气，面上的猪肝色也渐渐地降了下来。
清容掰过老妇人的手腕，三指附在脉搏上，沉默片刻，她松开手，开口问道：“可有纸笔？”
秀岚被吓得有些呆滞，但好在平安迅速反应了过来，转身从包裹里找出一张纸。
“公子，只有，一张纸，没，没有笔。”
少年脸上挂着鼻涕泪水，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又有些害怕紧张。
清容也没说什么，接过那张皱皱巴巴的宣纸，又从火堆里找了一根木炭削尖充当笔用。
木炭尖刚落下，却在纸上停下了，清容问道：“识字吗？”
平安胡乱的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力的点了点头，回答道：“识。”
得到回答，木炭尖真正落到皱皱巴巴的宣纸上，下手极轻，生怕把宣纸捅破。
药方很快写好，字迹十分工整，清容见手中的木炭笔丢回火中，将药方给平安，嘱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天两次，吃一个月。”
秀岚这回也回过神来了，拉着平安跪下，要给清容磕头。
不过被清容给制止了，她道：“就当是躲雨和面饼的恩情了。”
解决完这件事后，清容又回到了角落，瞥了一眼靠着墙角的楚离，她直接在他的正对面一屁股坐下，背靠着石像，闭目养神，手指掐一道剑诀，地上的笑靥滑到了她的身边。
楚离手肘架在膝盖上，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清容，问道：“白兄，你不是和我说你不会医术吗？”
清容闭着眼，懒懒地回答道：“我困，别说话。”
楚离轻笑了一声道：“白兄，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清容眉头微微一皱，心想怎么感觉声音特别近的样子，跟就在耳边一样。
缓缓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的是一张干燥的薄唇，唇红如血，一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十分邪魅。
近在眉睫，已经无处可躲。
“白兄，你可别装睡啊！”
清容冷声道：“滚开。”
楚离往后退了一些，似笑非笑道：“白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清容抬眸凝视着他，皮笑肉不笑道：“阁下非要和我打个两败俱伤才好吗？”
楚离也望着她，笑弯了眼睛，询问道：“生气了？”
笑靥颤抖地从地上起来，宝剑出鞘，寒光乍现，剑柄落到了主人手中，锋利的剑刃架在敌人的脖颈上。
清容冷哼道：“明知故问。”
楚离丝毫不慌张地垂眸瞥了一眼笑靥，面上依旧是平和的笑容，他道：“白兄，我只是不喜欢你骗我而已，大可不必动手。”
清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也没有要收剑的意思，道：“我会医术，怎样？”
楚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那为何一开始要否认？我还以为我有什么隐疾被你看出来了呢。”
清容平淡道：“有，你肾虚。”
楚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清容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坏笑道：“想要在下给你开一张方子吗？”
楚离轻咳了一声，单手挑开笑靥的剑刃，拒绝道：“不必了。”
清容将笑靥归入剑鞘，背靠着石像，怀里抱着剑，面无表情道：“我困了。”
楚离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些，背靠着墙与她相对而坐。
“睡吧，我绝对不吵。”
夜半三更，地上的火符已经燃烧殆尽了，周围漆黑一片，除了均匀的呼吸声什么也感觉不到。
楚离抱着手臂背靠着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曾有一丝偏离，即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心中只有懊恼，自己又把人惹生气了。
忽然感觉到颈部传来一阵刺痛，根本来不及反应，意识很快模糊，眼皮子逐渐变沉，竟然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周围事物被光照亮，而原本坐在对面的人早就不见了。
楚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瞬间一阵刺痛从颈部袭来，一下子睡意全无。
指尖触碰到的是一根冰冷的银针。
他拔下银针立在指尖细细端详片刻，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她果然不会放松警惕，果然不能对她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