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

云真真还没移动到杂物房附近，就见菲力正朝她迎面走来。

“我正找你呢，菲力。”她扯了扯嘴角，靠上前去露出同往常一般的微笑来，歪头问他：“你在杂物房做什么？探望我们的新伙伴吗？”

“你说安杰维？还不是新伙伴。”他摇摇头：“至少要等这批人质交接之后，注销了身份，确认死亡才行。那家伙被雷斯拷问了一顿，正扔杂物房里修补机器人呢。对了蕾拉，你找我做什么，是改变主意了？”

“不，没有。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云真真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感觉好多了，想出来走走。”她快速地向周围环顾一圈，示意菲力低下头来，等他照做后凑到对方的耳边，悄悄地跟他咬耳朵：“你能带我去看看维罗妮卡吗？不告诉雷斯，就我们俩，偷偷地去。”

“不行！会被雷斯发现！”

“菲力~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都两年没有见过维罗妮卡了。”云真真雾蒙蒙的眼睛看过来，向他哀求道：“维罗妮卡毕竟是祖父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你说她这次破损得很严重，我想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儿~”

菲力犹豫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他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摊摊手说：“好吧。”

……

机甲库与武器库对于云真真来说是禁地，祖父死后，她从来不被允许踏入这里。八岁时有一天她觉得寂寞于是偷偷跑去找维罗妮卡说话，被发现后，雷斯将她扔到漆黑一片没有灯的箱子里饿着肚子关了整整两天。

这个教训足够让八岁的云真真恐惧害怕，总之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接近这里了。

时隔十二年，那扇曾经对她来说难如登天的门禁早已不值一提，她都能够破解，更遑论菲力。云真真跟在对方身后，很轻易地站在了维罗妮卡的面前。

她还是那么耀眼，即便是双翼伏立的姿势，在渺小的云真真面前也显得那么的高大威猛。此刻她正静静地站在发射道上，身上连结着大大小小数十条管线，有几个维修机器人正在为她修复外甲。

她的机体线条一如记忆里那般优美流畅，鲜红色的涂装映到云真真的脸上，好似给她上了一层胭脂薄妆。

“你好，蕾拉，好久不见。”维罗妮卡的声音还是她记忆里电子合成的机械音，本该没有任何情绪，云真真却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高兴与欢欣。

“维罗妮卡，你还好吧？”云真真仰起头问她，操作着自助轮椅往对方放下的登机台移动。菲力站在她身后伸出了手似要阻拦，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他任由云真真一个人进入机甲内部，打开了刚附在女孩轮椅上的监听设备，站在原地等她出来。

监听器里一阵悉悉索索的杂音，菲力暗骂一声，耐着性子调试了一会儿，里边才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声。

“蕾拉，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儿。”

“你残疾了吗？能修复吗？”

“……”

“没呢，我只是生病了，没力气走不动，发烧而已很快就好的。维罗妮卡，你有哪里出了故障，感觉还好吧？海姆他给你检修过了吗？”

“嘀——机体扫描检测，机翼右侧，核心能源……武器系统，已检修，能源无法修复。”

“这样啊那balabalabala……”

一些小女孩的生活琐事，一些无意义的聊天与抱怨。

菲力听得无聊。可惜只有这种细薄的监听器运行起来动静比较小，运气好不进行仔细扫描的话勉强能瞒过维罗妮卡的眼睛，要是能监控画面就好了，这样就能免受耳朵的摧残。他无不暴躁地想。

……

同一时间，维罗妮卡的驾驶舱内，云真真十指运键如飞。

她面前是维罗妮卡的虚拟主视窗，上面一排排的原始代码如流水般一一淌过，云真真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双手在控制盘上甚至交错出了残影——她在抓紧时间更改维罗妮卡的控制权限。

小时候祖父只带她学过一些入门级别的浅显知识，她从来没有机会实战操纵过，好在她在安丽芬婶婶的支持下入过几年学，学校有教机甲相关的课程，云真真本身又对这些极有兴趣，是以格外精研了些。如今在维罗妮卡的辅助下，虽然吃力，倒还勉强能够应付。

她一心一意，眉毛越皱越紧，不多时便是额角见汗，拂在脸颊上的长发被润成黑亮的一缕，细密的汗珠渐渐凝成豆大的一滴，亮晶晶的水珠随着脸颊的轮廓蜿蜒至尖尖的下巴，滴落到驾驶舱白色的地板上。可惜的是，云真真甚至腾不出手来擦。

十一分钟，她敲下了最后一个键。

外面的菲力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了，正渡步走来走去。维罗妮卡用她自己的机械音与她的声线互相配合，一个人自编自演地从两年前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个初夏，一直说到了前天海姆给她检修时身上的伤疤。她精分得很开心，还结合云真真给的关键字编了好几个故事，‘蕾拉’被维罗妮卡逗得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任谁也听不出来聊得这么嗨的只是一个人，哦不，一台有思维的机甲。

一切设置完毕。云真真花了整整两分钟的时间平息自己如鼓的心跳，又处理好身上的汗水，让维罗妮卡给她来个全身风干，这才站起身来向被隔离在驾驶舱外的自助轮椅走去。

“哎呀，这么晚了呢，我得离开了，菲力一定等得着急了，下次再来看你吧。”在门打开的同时，维罗妮卡连忙用云真真的声音结束了这次谈话。

“再见，我的维罗妮卡。”云真真接过话，在心里默默地跟她说了声抱歉。

她知道，重来一次，她还是无法带走她。

她本来就是祖父抢夺而来的机甲，落到这群强盗手里算她命途多舛。而如今，云真真利用她引诱牵制菲力的同时，又在刚才更改了维罗妮卡的控制权限，让她现在的使用者雷斯再也无法进入驾驶舱内——从现在起，除了云真真这个拥有重置密令且基因瞳孔全数符合的人，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驾驶她。

可是无论她们成功还是失败，维罗妮卡也许都逃不开被销毁的下场，除非……除非玫瑰号能在短时间内落网。

但这何其困难。

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维罗妮卡可能会被毁坏，而云真真自己，则可能会死。

她走出机甲内部，闭上眼睛敛去悲伤神色，对着菲力扬起来一副笑脸。

“我们走吧，菲力你千万记得保密，不许告诉雷斯哦~”

……

第十三天，云真真第一次见到了安杰维。

发烧的第二天拜访人质时因为有菲力在，云真真只被允许在关押他的门前走过，没能进去见面，这次见了，才知道这个八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原来长得这么严肃沉稳。活像个两百多岁的老学究。

他坐在杂物房的一角，拿了个家政机器人的胸部外壳当矮凳，长发一丝不苟别在耳后，手很稳，穿花飞蝶般在破损机器人的腹部舞动，云真真并未悄声进来，连那个正被修理的机器人都被惊动得转过了头，他的眼睛却没向门口这边分过一点点的余光。

“安杰维，你好。”云真真凑过去。

“……”对方没理她。

“我叫蕾拉。”

“……”他的动作一顿，打了个轻佻的响指后这才转过了头，语调快速一句话不带喘气地对她说：“你好蕾拉现在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武器库的违禁品已经想到办法处理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计划是这样的……”

云真真目瞪口呆！

这……这……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一张那么严肃沉稳的大叔脸居然能做出这么轻佻的动作还说这么长一段话不带换气的为什么他不怕监控吗本来准备是友军的话就悄悄接头的这么光明正大真的不会被发现吗计划是很好但是就这样说出来真的可以吗她是跑呢还是装傻呢待会要是有人冲进来她要怎么救他？

“收起你的表情还有十秒监控恢复正常我们时间不多了照这个速度飞船大后天就要靠岸辛苦了谢谢你蕾拉。”

他又打了个响指，转回去维持之前的动作跟表情，像个被卡住的视频，两秒钟后便维持原来的进度接着播放了。

云真真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在监控下表演了被忽视的小女孩的全套戏码，气呼呼地转着轮椅走出了杂物间。

这个计划很冒险。不过，大手笔，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