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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月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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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相照,勾勒出他俊美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眼眸很亮,头发高高束起,像降世神明。

月色正浓,簪子中间那颗白玉珠熠熠生辉。

此般人物,光长相就使人心驰神往。

平白无故,因一个梦对一人好,李书音权当玩笑。

“御花园初见,月色真美,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眼睛、那样清冽的笑容。当时,我动过私心,欲向皇伯伯请旨留你。”

十三里坡灯光璀璨,魏溪亭喉结滚了滚。

“比起武将,你倒更像文臣。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温柔的带刀侍卫。

中秋宴之变,我恨你、惧你,后来听闻你为南凉鞍前马后,渐渐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直到在青山见皇伯伯无恙,我才彻底放下偏见和敌意。”

她自幼得先帝和青山君偏爱,学问、品行、胆识都不输儿郎。

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两世时光,魏溪亭都清楚地了解,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那些曾经的误会,魏溪亭都不在乎,更不记恨。唯独一事,令他难以释怀。

“让公主看见脏东西,臣很抱歉。”

香囊坠上镶嵌的墨玉,反射月光,忽地亮眼。李书音低头看了看,不知他指中秋宴之变,还是沙漠遇险。

“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辉。各事其主,立场不同罢了。

中秋宴之变,晋王为贼子;三年国泰民安,新帝为功臣。江湖之远庙堂之高,都讲究成王败寇。我恨新帝,是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关。

佛说众生皆苦。从前我被保护得极好,不解此中意思。踏出宫门,一路北上,看到很多景象,才明白何为众生之苦,才慢慢开始思考很多以前没考虑过的东西。

如果有机会,我想效仿二姐,周游天下。”

魏溪亭回:“人生在世,规矩之内,图个随性而为。公主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或许因为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分别;亦或者,难得找到共同话题,两人相谈甚欢。

翌日,天刚蒙蒙亮,李书音听见魏溪亭叩门轻唤,说清晨赶路天凉快。

等穿戴完毕,开门时,魏溪亭已备好洗漱物件。楼下,农家老翁正帮忙拾新鲜青草喂马。

按照约定,将由赫连西坞护送她前往望郡落脚。但直到登车,她都没看见赫连氏。

魏溪亭赶车,驶离农家院,却不是往黄沙镇方向走。

天儿早,路上无行人,车门敞开,仅隔着一道珠帘。她坐到车门边,问:“我们去哪儿?”

“棉县。西坞临时被其他事耽搁,行程有变,改到棉县会面。”说完,他举细竹条扫过追风后背,“驾!”

十三里坡到棉县,约一日车程。

中午,烈日当空,人困马乏,他们找间茶馆歇了两个时辰。因此,未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

棉县隶属望郡管辖,位置更靠近南面。城郊的长河自西向东,乃十三里坡河水的上游。

夜幕降临,两人在河滩露宿。

微风习习,河水潺潺,月光倾洒而下,水面波光粼粼。

许是暑热劲儿没过,李书音感到疲乏,正倚着一颗歪脖子胡杨小憩。

眼睛虽然闭着,但她脑海乱得很。那一缕松香味,大概是这乱局之中,唯一让她心安的东西了。

脚步声渐近,无需睁眼,她便知来者何人。

“公主,先吃点东西,回车上睡吧。”

葱油饼香味儿扑鼻,她也不知魏溪亭用的什么法子,让那饼加热后能和新出炉的一样松松软软。

他蹲在面前,眼尾笑意温和。

火堆相距很近,他也很近。

李书音这才注意到他左边眉棱骨位置的那道伤疤。约拇指盖般长,藏在浓密的眉毛边上,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伤疤之下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潭水。

刀锋行走之人,怎生得出这样干净又明亮的眼?

兴许看得痴傻,她竟无法无天地伸手,去碰那道疤。

此举大胆,连另一当事人都怔住了。

姑娘体寒,指腹冰凉,触碰到眉峰的刹那,魏溪亭猛地惊醒,往后退了三寸,整个人绷得直直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瞬,魏溪亭赶紧垂下眼帘。

“抱歉,是我唐突了。”

魏溪亭轻轻摇头,依然低眉:“柴快烧尽了,臣再去捡一点。”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个铁皮小茶缸悬挂在篝火架子上,缸内,牛乳茶咕噜咕噜地冒泡。火堆正旺,光亮晃眼。

这片林子稀稀疏疏,天上月光皎洁,他该往哪儿躲呢?

故而,李书音始终只盯着熊熊烈火,没有朝他奔逃的方向看过一眼。

魏溪亭抱柴而归,牛乳茶已冷却至温热。

怕他不自在,李书音递上特意留的半张葱油饼和一杯牛乳茶,说:“你先吃。我牵追风去饮水。”

说罢,径自起身去。

魏溪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急不慢地解开挽具,她前脚牵马到河边,魏溪亭随后跟来。

她没说话,魏溪亭也只是静静地陪着。

马儿饮水饱之后,啃食河边青草。

李书音瞥见他虚眼望月,看上去十分落寞惆怅。

“你在难过?”她问,“你为什么难过?”

“我……”微微停顿,似在思索迟疑,而后,继续说,“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臣不能告诉公主,而是我不能告诉你。

“和我单独相处,会紧张?”

明明昨晚聊得愉快,白天也相处融洽,怎的到如今反而……

魏溪亭道:“不是。”

“那便是方才我举止出格,吓着你了。”李书音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颔首致歉,“对不住。”

其实,她挺失落的。

他准许二公主李司瑶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会宠溺地笑。

原来,终是自己没看清位置,痴心妄想了。

魏溪亭没回应,反而问:“公主去金州,只因为穆总兵?金州危机四伏,穆总兵处境也难,您是否考虑先去其他地方?”

一日不回中都,一日为罪臣。那些跟在身后的爪牙还没清理干净,绝不能被再生事端。

他不熟悉金州,贸然前往,恐生乱事。

他暂时无法贴身保护李书音,却也不愿看她奔向另一个男人。

这个问题,他问得小心翼翼,很是卑微。

“我在河鼓沙漠失踪,谁能想到我还活着,并且去了千里之外、局势不稳的金州?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那……去清河呢?”

“皇伯伯告诉我,跟着魏卿,我能活。像信任他一样信任魏卿。

你为我安危考虑,我知道的。

但清河王与皇上面和心不和,中都忌讳他跟边关王军走得太近。身为穆老将军的外孙女、南凉嫡公主,我若出现在清河郡,定会惹出动荡。

这个节骨眼儿,南凉理应一致对外,不能起内讧。”

水声哗哗,河风扑面,姑娘眉眼淡淡。

“魏卿原是天子最器重的朝臣,丞相府最得意的义子,才华和人品样样顶尖。本该有大好前程,却受我牵连涉险。

无论计划与否,你带我去青山,这事定使得天子震怒。终是我连累你吃了一番苦,我于心有愧。”

“公主不是累赘。”

他面向李书音,郑重其事地强调。

“臣从没有这样的想法,一丝一毫都没有。”

怕误会,他脱口解释。

胡杨林簌簌作响,魏七郎心慌意乱。

粼粼波光倒映在他眸子,那双眼睛更加明亮了。里面装着长河、装着追风、也装着李家三姑娘。

云层移动,掩住月亮,一束光从云层边缘投射下来,恰好落在魏溪亭身后。

魏郎君好姿容,爽朗清举似日月。

天知道李书音下了多大定力,才勉强镇定。

“魏卿乃良善之人。能与你相识,书音三生有幸。”她由衷开怀,笑了笑,“一路走来,你我算患难之交。我跟你透露一个消息。”

“公主请说。”

“今年姨母生辰,我听她和庆娘娘商议,要给二姐物色驸马。你们自幼相识知根知底,又都德才兼备,你若有心,需得尽快嘞。丞相之子迎娶公主,皇上会同意的……”

李书音絮絮叨叨地叮嘱,却见魏溪亭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到后来,她声音几乎都听不见了。

魏溪亭沉着脸色,道:“此事,公主已经说过。”

“嗯?”她疑惑,“什么时候?”

“前晚,您醉酒后。”

哦豁!

“臣说句僭越的话,臣一直把二公主当成小妹,二公主也视臣为兄长,我们绝无半分男女之情。这次,公主听清了吗?”

带着怒意的诘问,和他平时温温和和的样子大相径庭。李书音被唬住,愣头愣脑地点头。

魏家七郎,素来沉稳,却在李书音面前频频失态。他居高临下地凝视,明眸善睐中满溢复杂情绪,哀怨,渴求,似心有千千语,尽数梗在喉。

“咻——”

利箭划破夜空,电光火石之间,魏溪亭一把搂住李书音臂膀,侧向旋脚跟,把人带偏一尺。

裂帛之声起,箭尾掠过他左臂,留下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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