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乌压压地堆积在天边的一角，藏匿起了晦暗的日光。

一阵风悄然吹过，拂开了其中的霞光，照映在了老者的眼中。他站立在窗前，身姿挺拔，花白头发下的面容布满了岁月痕迹，凝望着风景一言不发。

忽然间，女性机械音响起，毫无感情。

[宰学林申请入内，请批示。]

“让他进来。”

低沉沙哑的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大门自行开启，宰学林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院长。”

阎泰清听到声音，慢悠悠地转过身子，微微抬起眼皮看向宰学林，目光沉静。

“这是最新的实验结果。”宰学林将资料放在了桌面上，“在近期的同源体和复制体中，仍旧没有发现异变体的存在。”

阎泰清没有看资料一眼，他神色平静地移开了目光，似乎没有感到意外。

宰学林沉默一瞬，继续说道：“院长，实验计划还需要继续执行吗？”

阎泰清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情。

“学林。”老者轻声开口道，“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了？”

宰学林眼神微动，如实回答道：“壹号已经六岁左右了……我们还有最后两年的期限。”

“两年……”阎泰清轻声呢喃着，神色平淡。

“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侧目看向宰学林，“学林，实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分明是一样继承了父母基因的产物，甚至是复制了本人的基因组，利用了一切方式，却始终创造不出完美的异变体。”

老者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和下属讨论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

“为什么只有壹号出现了特殊情况？”

宰学林微微垂眼，避开了老者的目光。

他也给不出真正的答案。

“院长……壹号的变化可能只是一次意外，或者说是一场奇迹。”

研究基地多年来经过多重检查和对比实验，并没有发现壹号在基因序列上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奇迹？我当然知道天生异变体的诞生是奇迹，但我更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复刻罚组织的成功。可是现在看来，我们是做不到了。或许在这世上，真的只能出现一个天生异变体吧。”

“院长，您的意思是……”

“你以为我要放弃了？”阎泰清话锋一转，反问道，“学林，我们背负着联邦下达的死命令，是绝不可能轻易中止计划的。就算没有一点希望，实验也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哪怕壹号离开了这里，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宰学林沉默以对。

阎泰清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缓缓开口道：“不过，我们对待壹号的态度需要改变了。从这一刻开始，允许他获得外出的自由，让他接触到真正的外界。”

“是……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就先回去准备吧。我这里暂时，没有其他任务需要你。”

“好的，院长，那我先走了。”

宰学林姿态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他站在空旷的走廊上，沉默良久后才抬脚离开。

壹号的房间布局简单，除了一面便于崔旁观察的玻璃窗外，其余皆是毫无装饰的白墙，布满了监控摄像头。房间内的东西也不多，只有一张铺着白色被褥的小床。

五年过去，小孩的模样变了很多，留着微卷的白色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病态感。

他靠坐在墙边，抱膝小睡，身边矗立着旁人看不见的怪物，它忽地睁开了所有的眼睛，鲜红一片。

【那个人类，又来了。】

被吵醒的小孩身子一动，缓缓抬起了头，睁开的眼里满是朦胧的水雾。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抬眼时，脸上的懵懂和迷茫逐渐褪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玻璃窗后的监察室内，看见走来的宰学林和崔旁交谈着，面容温和。

[是哥哥……]

冰冷僵硬的机械声音，从小孩脖子上佩戴的装置里传了出来。他微微张着嘴，眼里含着显目的笑意，看着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

[实验部宰学林，编号106，验证通过。]区别于小孩的女性机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柔声响起。

伴随着这一道常年回荡在小孩周遭的熟悉音色，宰学林的身影完全展露在了小孩的视野里。

[哥哥！]

小孩从地板上爬起来，傻笑着靠近了宰学林。

“想我了吗？”宰学林抬手轻抚小孩的脑袋，笑意温和。

[嗯！]

小孩仰着脸，连连点头，眼里倒映着男人一人的身影。

怪物沉着眼，冷淡地扫视了一眼这一大一小的人类。

“我也很想你。”宰学林说着，弯下腰轻轻抱起了小孩，小孩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服，一脸迷蒙。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

这是没有选择余地的问话，小孩愣愣地点了点头，在被宰学林抱出房间的那一刻，他习惯性地转头找寻怪物的身影，见它默默跟了上来，就安心地回身趴在了宰学林的肩头。

“等等。”

门外的崔旁出声叫住了他们，他指了指小孩脚踝上的监视器，提醒道：“别离开指定的安全范围。”

小孩猛然回忆起了身体被电流麻痹的可怕感觉，条件反射地抱紧了宰学林，彻底躲进这个坚实可靠的怀抱中。

崔旁眉心微皱，不再言语，同宰学林对视了一眼，后者点头，抱着小孩要离开监察室。

就在转身时，小孩微微抬头，面对着崔旁的方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叔叔，再见。]搭在宰学林肩头上的小手，朝中年男人小幅度地挥了挥。

崔旁一愣，等回过神来，小孩已经被不停步的宰学林带出了这里。

“真是个……小傻子。”崔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神色无奈。

小孩被宰学林抱着，穿过一路漫长的走道，踏入清冷的电梯，飞速向下。

失重的微妙感觉让他有些不安。

“别害怕。”宰学林轻声安抚着小孩，带他跨出了电梯，同路上偶遇到的三两个同事点头打了招呼。

偌大的厅堂被落地窗外的霞光洒满了一地光辉，明亮到刺目，吸引了小孩的全部注意力。

他后知后觉地放开了宰学林，出神地望向陌生的一切，没有察觉到宰学林空出一只手来动用了权限卡。

当厚重的大门双双开启时，夏风吹拂过喧嚣的蝉鸣传进了小孩的耳朵里，让他心头发痒，一脸呆滞，傻愣愣地被抱出了实验大楼。

他们离开了身后冰冷沉闷的气息，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

小孩愣愣地仰头，视野被眼前的景色所占据，在没有边际的黄昏下，是绚烂到极致的云霞和飞翔在高空处的雀鹰。

这一切都让他目不转睛，看入了迷，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流光的色彩。

几乎就在一瞬间，小孩的心口和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烫，他不明白此刻充斥在心头上的刺痛和酸楚是什么情绪，他只想放纵眼泪的落下，没有隐忍。

怪物微微垂眼，盯着小孩无声哭泣的面庞。

宰学林让小孩肆意发泄了情绪，才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抱着他慢慢踏上石板路。

两人穿过荫蔽的树木，拐了几条小道后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宰学林放下了小孩，轻轻推了他一把。

小孩的双脚触碰到了松软的草地，愣了一瞬，才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双眼雾气弥漫。

“去吧，别害怕。”宰学林眼含笑意，鼓励道。

小孩领悟了他的意思，缓缓移开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怪物身上，对上了它的眼睛。

【走吧。】

怪物掠过小孩的身侧，率先一步踏入精心建设的林园。

有了怪物的指引和陪伴，小孩才生出了摸索未知的勇气，一步步靠近高大的绿丛，停在了怪物的身边。

【伸出手来。】

小孩照着怪物的话，伸出了双手。从树叶缝隙中落下的细碎光斑，就纷纷倾洒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阳光，你再抬头去看天上，躲在云层后面的是黄昏时刻的太阳，也就是落日。】

小孩听话地仰起脑袋，灰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耀目的光芒。

这般落在身上的暖意让他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等它落下后，天空就会变为黑色，让你看不见一切，就像你每天晚上所在的房间。】

小孩怔怔地听着怪物的意念，随后一阵带着燥热的微风吹过，一片红色的花瓣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小孩指尖一顿，慢慢收拢起了手指，握紧了柔嫩的花瓣。他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一片红艳的花丛。

他不自觉地望向怪物的眼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这些是红色的玫瑰花，就像我眼睛的颜色。】

小孩双眼一亮，慢慢靠近了花丛。

【伸手去感受它们。】

小孩微微点头，小心翼翼地触碰玫瑰花瓣，却不小心被枝上的小刺弄伤了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