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不知情的几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就连殷既爻也微微变了脸色，但他仍然平静开口道：“好，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
为首的管理所人员这才插话道：“好的好的，没问题，殷同学和奈垩同学，都跟我们来吧。”
他们走出谈话间，带头去往了同一楼层空置的治疗室。身后的殷既爻不紧不慢地跟着，人群中，只有崔侪落后半步，眉头依旧紧锁。
符颜收回暗中打量的目光，不再去看他的神色。
“两位同学，请进去吧。”说话的人为两人缓缓打开了一扇厚重的大门，等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治疗室，大门这才从外面被阖上，留出了偌大而安静的空间。
殷既爻来到窗边，拉开了一侧的帘布，屋内的光线立刻明亮了不少。他侧过头，一半的面容隐匿在背光处，眼神晦暗不明。
“奈垩，对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接受你吗？”
奈垩如实地摇了摇头。
“是你的助手在警告我，这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了。她确实没有说错，在我故意拒绝了这么多人后，你是唯一让我愿意尝试的人选。不过要想我真的接受你的记忆治疗，前提是你要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我还是会拒绝。”
奈垩满眼不解。
[哥哥，你想要什么？]
殷既爻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奈垩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听清楚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之间的对话，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能做到这一点吗？”他郑重其事道，“我能……信任你吗？”
殷既爻的瞳色很深，恍如一滩幽深的死水，冷得奈垩近乎忘记了呼吸。
[一定要这样吗？]他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是，只有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不然就请你离开这里吧。”殷既爻的态度十分强硬，他根本不在意奈垩的拒绝。
然而摆在奈垩面前的，根本没有回头的选择。他不愿意让符颜和宗承擎对自己失望，他选择……接受对方的条件。
[好……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答应你。]
殷既爻得到了奈垩的回应，神情终于有所缓和。
“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一直主动申请记忆治疗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要找到一个愿意帮助我的寤师。我听说你们能够任意删改某个人的记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去篡改一个人的记忆。”
这内容远远超出了奈垩任务的范围，以及他的认知。
[可是哥哥，删改暗面必须要得到求助者本人的同意，如果你说的那个人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做到。]
殷既爻慢慢收紧了拳头，沉声说道：“小朋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遵照那该死的原则。如果你在听完我说的话后，还是选择拒绝，那么我也不会强留你的。而我之所以要你那么做，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报复手段了。”
“可是我做不到向你亲口解释发生过的事情，所以我可以让你查看我的记忆，只有接触到了那些东西，你才能够相信我，并且理解我的想法，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既爻朝奈垩伸出了手，带着薄茧的手指修长瘦削，晃了奈垩的眼睛，他没法拒绝对方的提议，只有得到真相，他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好。]
奈垩深呼吸一口气，上前握住了殷既爻微凉的手，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项链，轻声念道。
[帕木。]
刹那间，被解开限制的感知力萦绕在两人的身上，顺着接触的双手进入了殷既爻的体内，侵入了他的意识空间。
不断闪烁的画面出现在了奈垩的眼前，他看见一个少年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了一个狭小漆黑的房间。而房间外，是一块不大的客厅，躺在沙发上入睡的小男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突然惊醒，冒了一身冷汗。
奈垩和他在同一时间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喊声，从那间房里传了出来。
小男孩爬下沙发，摇摇晃晃着走向了卧室的方向，一路揉着眼睛，睡意未消。
‘妹妹？’他握住了门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开，只能拍打着房门，提高了声量，‘妹妹，你在里面吗？’
屋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气息微乱的少年打开了房门，他慢条斯理地扣上衣服，又摸了摸殷既爻的脑袋。
‘小弟，你怎么突然醒了？是饿肚子了吗？要不要哥哥带你出去买点吃的？’
奈垩一愣，从这道熟悉的声音和长相里认出了崔侪的身份。
‘哥哥，我不饿，我要找妹妹。’
崔侪弯下腰，挡住了殷既爻的视野。
‘小弟听话，别进去吵醒小妹了。哥哥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的，知道吗？’
‘哦——’殷既爻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对少年深深的崇拜与信赖。
奈垩不明白这段暗面的意义，他还在思考着，心脏却像是被利爪紧紧扣住了一般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还没缓过神来，眼前的画面出现了变化。
少女穿着鲜艳美丽的红裙，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她凄惨地笑着，站在天台边上张开了双手，身后是一片空荡荡。
奈垩猛然想起了这段暗面对应的故事，背后一寒，心口狂跳。
‘网上说，双胞胎之间都会有心灵感应。那么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啊？’
‘小妹！我求你下来，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天台内的殷既爻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伸出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在颤抖。
少女很平静，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哥，我想说……却说不出口啊。我长大了，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努力想要忘记，却始终做不到。哥，我真的好累啊，我觉得自己好恶心，不，我觉得所有人都恶心至极了。’
‘小妹！我求你了！你下来好不好！你想忘记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的！我知道那些寤师可以做到的！哥去替你找好不好？’
少女哭着笑了，摇了摇头，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哥，我就是害怕被别人知道啊，我不想让你，不想让妈妈，也不想……让大姨知道啊。你们是绝对承受不了的。妈妈她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让她难过。’
‘殷安娅！你要是放弃了自己，才会让妈妈真的难过啊！哥求你了！求你下来啊！’
‘哥，对不起。’
她扬起嘴角，缓缓摇了摇头。
‘我爱你们……’
‘小妹——’
女孩柔弱的身子从高空直直坠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大摊血色，支离破碎。
她的生命就此定格在了这里。
奈垩难受地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止画面的继续。
脑海里逐渐消散的血色彻底融为了黑白两色，变成了殷安娅的葬礼。
在与灵堂隔着一面墙的卧室里，殷既爻压抑着爆发的哭声，将自己的胳膊咬得血肉模糊，双眼通红。
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在网上疯狂地搜索着大量信息。
那段被他遗忘的记忆，在妹妹死亡的刺激下，彻底回想了起来。
网上搜索出来的答案，是一页页根本无法数清的自述，这让殷既爻根本想象不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人经历过殷安娅一样的痛苦。
性侵害……
猥亵骚扰……
奸污犯……
恋童犯……
熟人作案……
未成年犯罪……
一桩桩，一件件，都刺痛了殷既爻的眼睛和心脏，他无法抑制住生理性的反胃，趴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这番动静引来了外面的大人们。
‘既爻怎么了？’
‘快快快，把孩子扶起来！’
‘哎呀！既爻你干什么啊！’
于贞对身后正在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她守在女儿的灵堂上，失魂落魄，神情呆滞。
她没有看见，儿子带着痛苦和愤恨的眼神，扑到了崔侪的身上，一拳一拳砸了下去，没有人拦得住他的暴怒。
奈垩难受极了，他的意识在与殷既爻的连接中，被迫得知了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他主动中断了感知力，眼底发红。
殷既爻一直盯着奈垩，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他自嘲一声，冷笑道“在所有人的眼里，崔侪是一个品学兼优、事业有成的好孩子，是我们所有小辈学习的榜样，更是我妈妈最疼爱的外甥，我们大姨唯一的孩子。”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好哥哥，好外甥。所以我失败了，我曾经发了疯一样把他往死里打了好几次，可是最后都被大人们送到了精神病院。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也没有办法将真相说出来。”
“我要守护妹妹最后的尊严，要保护脆弱的母亲，我不能打破所有人幸福的假象，因为她们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引以为傲的孩子是造成另一个孩子悲剧的罪魁祸首，没有人能够接受这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