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也是一样，竟然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毫无征兆地侧头向奈垩看来，目光漆黑冷淡。
奈垩这才看清小孩的模样，见他个头瘦小，看上去只有五六岁，身上的衣服比起旁人更加破旧。
以他为中心的座位范围内，没有其他孩子，孤零零地，看着令人在意。
忽然间，小孩似乎吃饱了饭，他端起空盘走向了奈垩的方向，只是没有停留，反而在路过少年的身侧时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它不、喜欢——你。”小孩说话磕磕绊绊的，语调也奇怪得很，但话里话外十分冷漠。
[什么？]
奈垩一愣，下意识地追问，但小孩却快步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倒是一个义工打扮的男人端着饭菜凑到了奈垩的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男人挡住了奈垩追寻的目光，还不给他说话机会，自己先侃侃而谈了起来，一脸激动。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学生？打扮还挺时髦的。也怪不得昔辰竟然会主动和你说话，他以前可从来不搭理别人，稀奇得很呢！”
奈垩难得接触到如此热情开放的人，愣愣一笑，忘了说话，显得极为羞涩。
然而对方似乎就是想要同他说话。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好像很关注昔辰，他啊，可是我们这里最特别的孩子了。”
奈垩满眼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夸张地惊呼一声：“哇，同学，你也很特别啊，竟然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能够用机器开口说话。啊对了，我继续说啊。”
“昔辰没有自己的名字，是被送到这里后，我们院长才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昔辰，已经八岁了。他是附近一个流浪汉生下的，在亲妈死后，才被送到了福利院。”
流浪汉？
奈垩不禁回想起了过去他与谢善的那段“流浪”经历，心口一沉。
男人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脸色，他似乎就是想要拿着小孩的话题和新人搭话。
“听说他亲妈本来是个大学生，前途光明，可偏偏就被小混混给——”男人猛地止住了话头，对着奈垩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只能悻悻糊弄一下。
“唉，总之后来啊，他亲妈就怀孕了，警备厅没能找到犯人，他们家父母嫌弃女儿丢人，就把她赶了出去，断绝了关系。”
奈垩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从这之后，她就精神失常了，没多久就在流落街头的时候生下了昔辰。昔辰这孩子从出生起就跟着他妈妈四处流浪，吃着垃圾长大。”
“在他差不多四岁的时候，他亲妈就被发现死在了荒地里。我听说尸检报告上写了人是活活饿死的，足足过去了七八天，尸体都腐烂了才被人发现。”
一段凄惨的身世铺开在了奈垩的面前，令他心思沉重。
“当时啊，昔辰就待在他妈的尸体旁边，抱着过期的饼干啃着。唉，不过幸好他年纪小记不住事。可是福利院的小孩们都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以为都会被他传染不会正常说话的怪病。”
“唉。”男人又叹了口气，“不说了，我得赶紧吃饭了，等会还有活要干。哎对了，你要是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我是这里的带教老师，李邦，我可以帮你。”
[好，谢谢……]
奈垩道了谢，看了几眼埋头吃饭的李邦，目光略微凝重。
用过晚饭后，奈垩回了宿舍。
路上灯光昏暗，草丛里还传出一阵阵不知名的虫鸣声，格外幽静。
怪物跟随在沉默的少年身旁，开口道。
【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帕木，他真的不会记得自己的事情吗？】
【难说，人类的长期记忆从两三岁起开始储存，也会因为受到重大创伤而本能地选择遗忘痛苦保护自己。】怪物回复道。
【不过，你这是想要为他清除暗面？】
奈垩却摇了摇头。
【记忆治疗需要得到本人的同意，但是从目前得知的信息看来，他不愿意与人进行交流。而且经过了林棠的事情后，我明白有些痛苦的记忆也是不可替代的。】
【在眼前慢慢腐烂发臭的尸体，也算是一种无法替代的回忆吗？】怪物冷冷道。
奈垩一愣，没有接话。
对于那孩子的事情，他需要认真思考出一个最好的对策。
隔天，奈垩早起去了后院锻炼身子，踩着饭点去了食堂，一路上倒是没看到什么人。
闲来无事，他便打算去昔辰所在的教室待上一段时间，就见小孩还是蜷缩在角落里，低头不语。
而在台上教导大家修剪卡纸的人正是昨天的男人，李邦，他看了眼从后门轻轻进来的奈垩，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除此之外，奈垩发现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是他昨天不曾见过的。
仔细观察过去，才有所顿悟。有些孩子的桌边靠着一副拐杖，还有一个小孩右手的衣袖空荡荡的，在李邦讲话的时候，不少孩子自顾自地玩着手上的安全材料，没有理会他。
课后，李邦指了指奈垩，示意少年跟着自己出来。
两人走出教室，挑了个安静的角落。
“同学，你还挺关注昔辰的啊。不过我还是要劝你几句，你只是这里的过客，就算能够帮得了他一时，也帮不了他一世。你知道吗，在你之前，就有一个人真正地帮助了他。”
“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了呢，那个人也只是搬到这里住了不到几年又要离开了，留下一个对他心心念念的可怜小孩。”
“要我说啊，一时的好心和善意是没有错的，但绝不能是心血来潮的施舍，随意就能丢弃。你看我们这家福利院，就是从院长祖辈那里代代传下来的，是打定了决心要把可怜的孩子们抚育到成年的。”
言语之中满是李邦对提及的那个人的不满，引起了奈垩的注意。
[抱歉，你能告诉我，他们之间的事情吗？]
“唉，告诉你也行，让你好好想清楚。那个人叫殷既爻……”
殷既爻？
乍然之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让奈垩一愣。
“几年前和他妈搬到了这附近，看上去腿脚不便，一直坐着轮椅出行——”
[等等，你说什么？殷既爻坐了轮椅？]
“是啊，他身体可能有问题。”李邦不理解奈垩的惊疑，接着说道：“也就是因为这样，殷既爻才会在外面散心锻炼的时候，撞见好几回昔辰和他妈妈捡垃圾吃的样子。”
“从那以后，殷既爻就经常出来照顾他们母子俩，给他们送了不少东西。昔辰他妈妈的尸体，当时就是被殷既爻发现的。”
“没了亲妈以后，昔辰就对殷既爻越来越依赖了。除了殷既爻，其他什么人他都不理会。但是最近殷既爻再也没有来福利院看他了，说是马上就要搬家，再也不回来了。”
[请问你说的殷既爻，现在住在哪里？]
李邦迟疑道：“你想去找他？同学，你真的打算要管定这件事情了吗？”
[我只是想找他聊一聊，其实我在几年前就遇见过他，也算是认识一场吧。]
“竟然会这么巧？”李邦惊呼道，难以置信。
奈垩点点头。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从福利院大门往外直走，在第一个路口左转到最尽头，那幢二层蓝色房子就是他们母子俩租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李邦摇头叹气着，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他再次拍了拍奈垩的肩膀，没说什么就回了教室。
奈垩便按照他所提供的路线，前往殷既爻的所在地。
一路上，少年神色沉重。
怪物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开口道。
【你在担心谁？】
【都有吧……不过我现在更在意殷既爻身上出了什么事情。】
奈垩走过一条最长的大道，向左转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前方的人影。
是一个女人推着轮椅的背影，慢悠悠地走着。
找到了……
奈垩快步追了上去。
[于贞阿姨！]
妇人骤然听见身后传来的陌生呼喊，停了下来，转过来的面容沧桑老气，没有笑意。
轮椅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神色阴郁，只不过成熟了许多。
母子俩并没有在第一眼认出长大后的奈垩，还是少年这头耀眼的白发和脖子上的传声器，让两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贞阿姨，既爻哥，是我，奈垩，你们还记得我吗？]
“是你？”殷既爻双眼微睁，流露出了一丝喜意，“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般问话还真是熟悉，就在不久前，楚睿明也是这样质问他的。
只不过殷既爻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带着亲近的善意。
“是……是……”于贞的反应不及儿子，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随后恍悟。
“是你啊，奈垩同学，你的变化真大，阿姨都认不出你了。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有任务吗？要不这样吧，你要是没事，就来我们家做客吧。你和既爻难得见面，好好聊聊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