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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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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和殿,这座伊伴着凤栖宫的宫殿是他许的,除了凤栖宫,还有谁比萧如丝更胜?就是这样一座宫殿,深夜之中传来凄笑。

萧如丝失了一个孩子,换了一个高位,可已经换不来什么好日子了。皇后疯癫,萧如丝就觉得自己好像没用了,苍祝总是不来看。

萧如丝在殿里要酒喝。念双没给她,她发乱衣瘦,满脸泪痕,“这会儿人人圆满,唯我独醉,不好吗。”

“夫人身体没有恢复,不能喝酒!”念双如何也不肯听命。

萧如丝的长姐揽下所有罪责,说是她去寻的杨贺,杨贺也不算无情,怕她被罚,认了她的情。萧梅这强求得来的姻缘,也算圆满。

不过苍祝此次真是气极,虽对萧如丝几个亲眷大行封赏,还查了行刺萧青的凶手。可对她,连问也不来问。

苍婧与萧青的事,触怒圣颜。所以她在他心里也依然什么都不是。

萧如丝的手中拿着一道书信,这是周辰之母的绝笔,念双见之急是夺过,将它藏好。

萧如丝笑问,“你怕什么?这些事陛下不是都知道。”

“可陛下不是什么都知道。”念双还是把信收了起来。

萧如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念双是苍婧给她选好的侍婢,她当初在讴者舞姬里不算出色,就跟着萧如丝一起入宫。入宫后做着一个侍婢该做的事,她没有野心,也没有多余的心思。

这样一个侍婢,后来因萧如丝的失宠,入了凤栖宫。再后来,苍祝把她还了回来,他明明疑心,还非要把她还回来。萧如丝又岂会不知,他是什么心思。

萧如丝素来懒管他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但还不知念双敢知情不报。

“你不怕陛下知道吗?”萧如丝低愤,又是担忧。

“陛下又怎么会不知道,”念双坐到萧如丝身旁,“他只说,攸关夫人与皇后之间的争执之事,告诉他就是。其他的他也不想知道。我想终归是陛下担心皇后他们又要害夫人。”

念双以为他是有情,萧如丝未觉有情,只看到了他安排已久的苦心,“他将这一场权衡的把戏玩弄于股掌,寻了我以压制皇后,好得一场胜利,与太皇太后争权。可是没想到……”

萧如丝没有再说下去了,她眼前只有那个疯癫的皇后。

苍祝大概也没想到,在这一场残酷的权衡里,皇后疯了。皇后的疯癫让他刚得来的胜利很久处于了下风。

可念双以为萧如丝在想周辰的事, “没想到夫人替周辰安排好了一切,可她太不知好歹,竟然跑去了长寿宫。她被太皇太后看在长寿宫,她母亲的绝笔也给不了她了。”

这也确实是一次失利。

“太皇太后眼疾手快,把她唬住了。她也算不得蠢,看我并非受得独宠,还不如依附长寿宫,” 萧如丝侧目优柔,“可在太皇太后面前,人人都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周辰那丫头一定以为在长寿宫服侍,一表忠心,太皇太后就会放她出去。可笑,来到这里的人,怎么出的去。”

“夫人既然知道出不去,就应该明白在宫中要么得宠,要么被弃。这宫中女子千万,加之陛下待公主疏离,夫人要保住现在的位置。”

“你不懂,罚了皇后以后,我对陛下的用处也没有那么大了。”萧如丝懒懒一卧,她已经足以预料往后的日子。

“陛下待夫人总有情分的。”念双还是信心满满。

萧如丝抚着空空的腹,也想问问,他待她真的有过情分吗?

“我想睡了,明日的日出还不知怎么样。”萧如丝看着夜色,孤身一人在殿陡觉凄凉,忽然一声长哭,似要把身体里的痛都哭出来。

世间人情百态,苍穹之下皆为沉寂。看萤火辉煌,独在那公主府邸盛满如花。

白昼已经过去,星辰缀满了天空。有个人开始任性,受了伤还不肯睡,痴痴看着他得来的爱。

圣泉宫里的一幕幕仍在眼前,这场疯魔般的葬送,或许不过是皇城中的沧海一粟,却是他们生命中最壮阔的一回抗争。

这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梦,久久不能释怀。对萧青,对苍婧都是。

床榻上的人难入眠,床前的人托着下巴紧紧看着他。两相望,竟也能看个很久很久。

直到她看得眼睛酸了,便问,“你怎么不睡。”

他了无睡意,“那你为什么不去睡。”

“你受伤了,我看着你睡。”

萧青坐了起来,“你都看了我一整天了,我也躺了一天,睡不着了,” 睡不着,他便以这个理由又任性了一回,“我们去看星星,等日出吧。”

“可你受伤了。”苍婧很是在意他的伤。

萧青轻松一笑,“他们下手刀刀在皮不在肉,故意给我留的力气。”

他有力气说笑,也惹了她一份笑,“有力气你才能追着此事不放。”

“那不如他们愿,我只想陪你。”他道。

“那你等我一会儿。”

苍婧回屋披了件披衣。屋里都是她的衣服,她给萧青寻不到什么,便拿了件冬日的大斗篷。

明日的日出还有很久,可是人世中唯一可以期盼的光亮了。

无论是身处高墙,还是凡世,无论是何样的人,都会翘首以待明日,再黑暗的夜都会过去,仅此以盼。

看着亭间含笑花随风飘荡。萤火轻舞之间,时光的流淌也不再重要。他们之间已经无需再多的解释与说辞,静静地相依相偎。

苍婧从来不知,听一个人的心跳声竟可以让她觉得安心。心安了,才知道累了。

“睡吧。太阳出来了,我就叫你。”萧青道。

苍婧微闭着眼,又想睁开,“已经过了一整天,我却总觉像一场梦,我怕梦醒。”

“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

苍婧抬头看着他,她还没有这么近看过他,如此真切,不用怀疑。

对,他就在她身边,这一回,他一定不会离开了。

那方影紧紧依着,过了许久她一梦睡去。

萧青望着亭间万物,再不用道眷恋,眷恋之人就在身边。

在满天星辰下,一身白衣时而醒目。

那修了道性的侍医青丝垂落,宛若天神,总是对世间一切都不为所动,竟也在今日前来一望,轻嘲俗尘, “此夜太短,今世太长,一个主,一个奴,竟还当真相依相偎。”

“从我离开府邸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奴。”萧青轻抚她脸颊的发,这一回也不用掩盖他的情了。

百里扶央更是斥笑,萧青便是这样无惧天地,无惧世人了吗?

“我只是来提醒你,你与我是一样的。在这皇族的棋下,命不由己,又如何能由心。”

“命我从不认。”萧青将她紧紧搂着,此刻的他无比珍念。从此,再不用隐藏什么,他的爱只对她。

百里扶央却在恨,恨她步入情爱的泥潭,恨她为了一个男奴放弃大好的权势。

百里扶央对他们的相依尤为冷淡,“我医她,医不了她的心,我渡她,渡不了她的权。七情六欲,果真是孽。”

听此凉言,萧青侧目望去,“知其为孽,便是也有吧。”

百里扶央瞠目结舌,道不了一个否字。

“有一点你说的不错,你与我是一样的,所以那日我踢开了医馆的门。”萧青的目光落在百里扶央手中的披衣,衣上绣着芍花金纹,自是苍婧所着,又恰是夜深露重了。

但苍婧身上已经有一件披衣了,萧青身上亦有苍婧给他的披衣。

“不过是回来看看,所谓情深是如何悲哀。”百里扶央将披衣扔向萧青,散落的衣衫绚烂如蝶,萧青拿过给苍婧盖了盖膝。

百里扶央避身而过,自有些许局促,亦不免冷眼,“适为长公主,权比诸侯王,凤榻为首奴,位极天下重。她要的长乐未央你给不起。”

百里抚央蔑看萧青,他自认萧青不过是年轻的少年罢了,空有情热痴梦一场,前路终不会善终。

然萧青平静自若,“你怎知我给不起。”

“一个仰仗姣好面容身姿的男奴,竟也敢狂妄!你可知,她本可以成为皇族最勇猛的将士,尽情地厮杀,我本可以成为她手中封喉的利剑,成就她的权势。都是因为你,让她迷失方向,让她向往什么灿烂美好。”

“所以那一日,你就是要我死。”萧青面对一场过去的死局,没有多少愤怒。

萧青那样的轻看,是因为那场局成就了他的今日,是因为他身边的人是他最珍视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固执,值得在乎。

而那恰恰是百里扶央最痛恨的失利。

“是!只有你死,她才会前程坦荡,可是她为了你毁此大局!”

那是在苍祝十五岁,登基前的一年。苍婧已与苍祝暗下联络,公主将归城,与帝王双双联手。

百里扶央就在那时亲手布局,他以苍婧外出落难为由,把萧青骗到了陵城一个酷吏的掌管之地。那酷吏乃苍慧之子冯莽的远戚,在陵城替冯莽偷行铸币之事。

一个误入酷吏之地的骑奴说来找人,那酷吏自然认为是来寻事,便引了那酷吏的打杀之心。

百里扶央选择那个酷吏,就是想让冯莽恶事败露。一个男奴之死引冯莽偷行铸币败露,由此因,苍婧就可与苍祝大做文章,百里扶央都想好了,他会替苍婧铺好一条康庄大道。

百里扶央就在暗处看着,只要萧青死了,一切都可成,也不会再有迷失在欢笑里的主人了。

可是苍婧坏了这一局,她带着家兵而来,在那酷吏之地夺人。

酷吏背靠冯莽,不惧什么当朝公主。他下令于手下,将来者一起杀了。

百里扶央的谋划已败,当他要出面救苍婧时,却见苍婧扑上前为萧青挡一刀。

百里扶央驻步再难前,他的主人竟为了一个奴沉沦至此,连命都不在乎了。

那时萧青还不会什么剑术,他本能地推开了苍婧,苍婧的衣被刀划破,未流血,露出了右肩的凤纹。

百里扶央又亲眼看着他的主人拔出了匕首,刺向了那个酷吏。她的匕首没能扎死酷吏。她便夺下酷吏手中的刀,朝那酷吏的后颈而去。

人头落地时,她倒不曾恐惧,就是愣了良久。

旁人又何尝不是惊呼,一个公主竟在为一个男奴而厮杀。百里扶央精心布下的局,在那刻全部瓦解。

百里扶央望向萧青,十分怨恨,“你不懂她,你根本不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朝堂之上,冯莽参之,颠倒黑白,掩盖他手下酷吏之罪,以皇家公主私刑杀吏为由,要求严惩。并要祭出苍婧所救男奴的命,以此昭示天下公主之恶。

朝堂之上,群臣各种揣测公主何以为一个男奴杀吏。污言秽语,顷刻如排山倒海而来。

苍婧被召回旬安问责。

她以公主的傲慢冷冷道,“莫说那狗官伤我奴,就是伤我猫狗,都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何以要我的奴给他偿命。倒是表哥纵容小吏轻贱皇族,那小吏竟敢下令杀我,按照礼法表哥也该给本宫一条命。”

她为保一奴的性命,张扬跋扈,咬死了酷吏轻贱皇族之罪,并与冯莽争锋相对。

那时,她父皇仍在,却已病体恹恹。那时,朝堂早已人心倒戈,她得罪了冯莽,无人会道一句是非对错,反而引来众多唾骂。

他的父皇最后给了她娇纵奴仆擅闯吏地之罪,令她给冯莽赔上千金。并要她在陵城好好守本分,所以那时她未能回到旬安。

苍婧从未说过此事,甚至当作从未发生,看尽人来人往,听尽流言蜚语。她就像此刻偎在萧青怀中一样平静。

可萧青深切地记着世人的讽笑,在乎着她言谈轻笑后的轻叹,所以他更想成为一个能给她一点安好的人。

“她为了我,做了很多,她却不懂那是为何。”萧青搂紧了她,凝冻的双眸里萤火难照,唯有深沉。便是从那一日起,他再也不想当奴。

百里扶央望了眼在他人怀里熟睡的女子,“为什么她要爱你。”

作为一个奴,对主人的情深自是可笑,百里扶央更觉自己的愤怒苍白无力。

苍婧要的难道不是踏血而行,在永无止尽的黑夜里厮杀吗?

权势至上的公主,孤高冷漠的主人,同样残缺的人,应与他一样,接受了这命运的嘲弄。

萤火在眼,萧青双眸浮动着光缕,“因为她是人。”

“可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应该再坠入七情六欲之中,她就是要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百里扶央一直坚信她和别人不一样,那些俗世里的可笑情爱,她已不需要。她已经把爱都彻底封存了。

萧青抱着苍婧,坚定道,“她和别人一样,她要最灿烂的生命。”

星星点点的萤火在黑夜中漫舞,分明不是日月,百里扶央仍觉得耀目。

苍婧梦呓一声,“萧青,太阳还没出来。”

百里扶央微怔,以往他们便是喜欢同乘清风,赏日出朝霞。她竟从未忘记。

“还没有。”萧青抚着她的背,头微微一低。

苍婧搂住萧青的肩,唇角轻扬,睡得甜美。他们依偎一起,祥和而平静,犹如最好的岁月。

“她的生命就要如这萤火一般,在黑夜中亦能璀璨,她本就是该这样灿烂。”

百里扶央迎风而立,无比寒冷,“不,这世间与她类似的人是我,怎会是你比我明白她。”

百里扶央左袖随风而起,显出空荡的轮廓,他出生左手有异,形骨全无,被父母抛弃,又为世人所恶。为苟活于世逃至道观修行,自取名百里扶央,终不见天日潜心学医。

他是苍祝千里挑一为她选的侍医。一切的相逢都是刻意为之,被陷害偷盗送入官衙,遭受酷刑被道观所弃,皆是为博她的同情。

苍婧在他最落魄之时救了他,亦是世间唯一不曾厌弃他的人。本是充满谎言的相逢,却因她的不弃使百里扶央真诚以待。

他知苍婧为皇族所累,也为皇族所恨,成了一个只爱自己的人。

百里扶央亦为世人所欺,为世人所恨,也成了唯有自我的人。

他身有残缺,她心有残缺,他觉得他们是为世间所苦的同类人。

百里扶央本可以倾尽此生助她长乐未央,只要她依旧冷酷如初。

苍婧的脚下白骨堆积,她偏是不忍伤萧青分毫。她甘愿自绝前路,自毁前程,百里扶央所有的谋划化为乌有,也便不再倾力追随。

或许正如他的残缺无力改变一般,这些七情六欲的俗事在俗人的心里亦是难以动摇。

百里扶央空荡的袖随风显露,他想要隐藏他的弱处,又不过徒增了神伤。

他又见得萧青那坚定的面容,“你不明白,是我与她一样不服这命,是我想给她这样的生命,才有了今日。”

萤火是夜里最为骇人的星辰,亮彻又生生不灭。

百里扶央悍然,岁月流逝使他忘了眼前的男奴本是平凡,在众生之间极为普通。

是他日夜以继,勤奋志学,蜕换了一切,原来他是在向他卑微的命运宣战,他竟早早就决定要和他的主人携手一生。

百里扶央回想那时精心的谋划,命运终究是玩笑了他一人。

“你们都是俗人,你们都甘愿沉沦于俗世。所以你们才这般愚蠢,没人能渡。”在百里扶央眼中,苍婧也好,萧青也好,都是沉沦于情的俗人。

萧青这样一个俗人却问他,“那你呢?渡得了自己吗?”

似一道靡靡之音,堪破人心纠葛。百里扶央心头一震。

萧青又道,“你总说七情六欲是罪过,你若没有,岂知那是罪?”

一个俗人,却像得了道似的。

萧青澈亮的眼眸将人心看破,百里扶央惊慌失色。

过往之事不合时宜地涌现,像一团乱麻提醒着一个修道之人,他的道是何等荒唐。

他本不是修道人,是个俗世人。

是他在道观见了她,她在观中哀叹,“生时是错,嫁时是错,只愿死时不是错。”

他问道观的师傅,那是谁。

师傅说,那是煦阳公主。

天生的残缺使百里扶央没有勇气靠近那个荣华满身的女子,他便拿起了道经,说想要渡她。

可道观里的师傅说,越念越是难渡,他该渡他自己。

但百里扶央相信,修道可渡人心,至少他认为他可以渡她的心。

师傅还是说,修道渡不了外人,只能渡自己。

百里扶央却说,要渡自己,只能先渡了她。

他为了靠近她,不仅修道,还开始学医,他穷尽快手段,结识了还是为太子的苍祝,来到她的身边。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该如何渡她。

他觉得,她若再无错了,他便渡了她,渡了自己。

可她为了萧青,步入百里扶央认为的大错。

“你……你怎么看得破。”百里扶央似而失去一切心性。

“不是我看得破,是你忘记自己是人。”萧青道。

几声痛笑传来,百里扶央已难笑他人,只笑他自己,“竟然会是你这么一个庸俗之人知道。上天真是玩笑人的命运,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背叛她,她也不会怪我。”

他知道她总怪他背叛了她,可她从来不知他是为了她而来到她身边。他本也怀着救她于世间炙热之心。

百里扶央之恨是在萧青,但萧青却不恨他,“我想,比起怪你,她更怪这个世间。”

“你说什么?”

“有些事,她是怪这世间的束缚让人无法逃脱。”

百里扶央愈发清晰地记起苍婧与他的别言,“即便你凭医术,助陛下除尽长寿宫中人,你也难逃出自公主府的身份。”

那时的她,目光哀透,仿佛不止在说他。原是想到了她自己么?

难逃……难逃……

“原来只有我一人,被世间所弃。道不似道,官不官,我渡不了任何人。”百里扶央哀之不已。

“世上无人需你渡,你要渡的只有自己。”

百里扶央转身不敢直面他们。

从修道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颗俗心。

一颗俗心却想脱俗,当然既渡不了她,也渡不了自己。

苍婧睡得熟,再拥紧了萧青的肩,不知梦乡是什么,怕要失去一般地贴着他的胸膛,“萧青,别走。”

萧青轻抚了她紧绷的背,白衣已拂尽俗世烟尘,落寞而去。

“我自不会离你而去,永远不会。”

就这样拥着她到天明吧,无论世人如何,天地如何。

初夏的夜很短,绯红的霞光呈上云海的第一抹日光,照在苍婧的身上。

萧青的气息缓缓,他的心跳回在耳边,他仍然拥着她。

而苍婧发觉自己竟也拥着他,一时茫然。她在梦里也是这样抱着他。

她梦到他又要走了,和当初离府时一样。

分明那日是不敢看他走,梦里她竟奔上去紧紧一拥,“萧青,太阳还没有出来,你陪我。”

她冲入了他的怀,不愿放他。梦里的她便是这样无畏。

明知是梦,又惊心动魄,明知荒唐,又是后怕。

恰是阳光落在萧青熟睡的眉眼,比梦来的真切。苍婧甚至开始庆幸,好在梦醒他还在眼前。

落花停在萧青的发上,熟睡的他还不知,苍婧便伸手轻触那花,小心翼翼屏住了气息,不想仍是惊醒了他,阳光就像明镜看破她的慌乱,她急是落下手,却被他晃得抓住。

就那一瞬,苍婧脸颊滚烫,远比酒醉还要滚烫。

这是比较难堪的场面,苍婧一手仍搭在他的肩。

他熟悉不过的面容越发凑近,目中早已柔化了万物,“现在太阳出来了。”

苍婧瞥开了目光,也不知是否太过失态,不知如何应对,“那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你说的,不要我走,”萧青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太冷了,故能轻易地感觉到温暖,“你叫我走,我舍不得。”

其实每每别离时分,萧青亦是在心头低语,“我舍不得。”

萧青轻呵一声暖息,搓了搓她冰冷的手,“别再叫我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一辈子还有很长,我想陪你看很多很多次的日出。”

天边的朝霞若上天洒出的一片七彩祥云,美丽不可方物。透出云层的阳光落在萧青的眼中,而他比以往更甚温柔,艳阳亦不可及之。

那是苍婧在他眼里见过最为灿烂的光。

苍婧从不习惯离一个人很近,但她不自觉靠在了萧青的胸口。

以前她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好像终于落下了,落在了它本该在的地方,血液不再冰冷,温暖弥散了全身。

原来这就是那些人说的爱吗?

她被他一手拥着,她睁大了眼睛,时光缓缓流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新奇古怪。

她就像刚刚来到世上一般,感受着未曾感觉到的温暖。

苍婧脸颊微热,又紧张道, “萧青,你的心跳有点快,好像比我跳得快,是不是伤口疼。”

他却是一笑,她的笑颜却已凝住,“你笑什么?”

须臾他道,“我在想以后叫你什么好。”

“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我主人。”苍婧抢先道。她可不想再听主人长主人短的。

别人这么叫她,她没觉得什么。萧青这么叫她,她不喜欢听。

萧青的眼睛若一汪静池,散着柔暖的水雾,“我以前叫你主人,是因为我怕心跳得这么快。我怕担不起。”

“我们太奇怪了,这世上情投意合的人都像我们这样吗?”苍婧很想笑一笑,但心却微微疼,“我以前也怕担不起对你的喜欢。”

她这样一说,他眼中真的生出了一潭温水,蓄在眼眶里,“以后再没有担不起。”

她被他拥着,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双臂紧崩,她想他是害怕吧,于是就道,“你别怕,是我要与你一起的,以后我能替你担。”

他的双臂更紧了,她很难想象那是出于什么。

“我不要你担。”他的声音低沉。

苍婧垂了垂眼,不知怎么安慰他,“那你想好叫我什么没有?”

“婧儿。”

他唤得认真,她沉思了好久,“甚是肉麻。”

他便更肉麻地在她耳旁低语,“那就容我私下叫叫。”

她又被拥紧了,她刚习惯了一种拥抱,他就又靠近了很多。她又得重新习惯了。

过了好一会儿,日头都高起,朝霞都散了。她还是被抱着。

她困惑不已,又很担忧,便问,“你的伤疼吗。”

“很快就好了。”他道。

苍婧一指轻轻抵上萧青的肩,在他肩头点了点,她忍不住问,“抱一个人要这么久的吗?”

苍婧也不知是她怪,还是他怪。

萧青觉得还不够,“我可以再抱会儿吗?”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苍婧多少觉得有点吃亏,就学了学他。

她怕碰到他伤口,手很是轻地放到他背上,“是这样吗?那我也抱着你好不好。”

他轻轻一笑,“好。”

她的脸贴着他的肩,这样靠着舒服些。虽然谈不上习惯,但好像也不错。

她感受着他在身边,感受着阳光,天地中的一切都成了最美好的样子。

没有什么公主,没有什么奴,没有岁月的相隔,没有身份的约束,只有相伴的一双人,诉着埋在心底久违的情愫。

牢笼也罢,宿命也好,都已成了灰烬。

可皇城不一样,皇城里永远看不到这样的阳光。

阴暗的深宫里戏言着一个公主与昔日骑奴的情分,为了这份情,他们不惜触怒圣颜,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宫人向太后诉着那时一切,丰月宫犹如戏场开幕。

李温挑了挑指甲,面色阴冷,“她竟然真的敢,到底是个孽女。她与皇儿决裂,从此就会受尽冷眼,实在是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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