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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庐县是浙州下属县市，也是今年三月在河口决堤，受灾严重的几个县之一。

好不容易熬过水灾淹苗，疫病夺命，将秋稻插进田里，想着这一年尽是灾了，临到年底该转运了，遂期盼着谷穗澄澄，粒粒饱满的收成的景象。

可天不遂人愿，眼见八月初下地的苗，从青到黄，抽芽长穗，再过半个月就能割麦，一家人能靠着几亩田地的收成熬过严冬，结果，霜寒骤降，即便农耕人早早发现降温预兆，有所准备，却也禁不住这温一降再降。

连着半月低温，临到孟冬，本想着往年这时温度还会回升几度，未料想，接连降了两次冰雹，温度持续走低，僵苗死亡、瘪谷，如此天气，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没有晚稻的收成，浙州的米价从今年的一两一石，已涨到十两一石。平日有些闲钱的这时都捉襟见肘，更别说靠天吃饭的农耕人了。他们不仅没粮收，更没钱吃饭，年底还要按时缴上一笔税钱。

眼下，浙州已经入寒近一月，而半个月前朝廷已送来部分赈的粮米和驱寒保暖的棉衣，只是层层剥削下来，到桐庐县百姓的手中只剩下每日一碗和汤水一样的白粥。

·

时至巳时。

街两侧的商铺门面，只零星开了几家。街巷空空，偶尔在路旁的树下能看见一些形容枯槁，衣衫单薄的灾民。

言福一行三人，一人穿着大氅，手捧暖炉。一人身披打赭色斗篷，抗风保暖。还有一人虽穿的稍显单薄，却腰间挂刀，一看就是练家子，不畏冷。

“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六顺问。

“买衣买粮买碳。”言福紧了紧衣领口，“以前常听人说北方冷，一到冬天大雪漫天，扬起的风有刮骨奇效。如今到这南方走一遭，忽觉得这南方的风温温和和的，可一旦吸入肺腑，这冷就成了由内到外的冷，冷了个透彻，实在是可~怕`”

说到最后两字，她牙关有些冷，声音不由得颤了起来。

宋乾看着周边闭门歇业的商铺：“按你这样说，这股冷气是因人吸入寒气而至，与其买衣买粮买碳，不如坐在客栈后厨的灶台旁，呼吸之间皆是暖气。”

“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言福瞥了眼他手里的暖壶，意味深长地念了一段话，“愿青年人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宋乾：“……”

两人说话间，行径巷弄旁的一棵老槐树时，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妇人，直直拦住他们的去路。

“小心！”

话音落，六顺已先一步挡在妇人和言福之间，手握刀柄，厉声喝问：“大胆！何人冒犯……”

“咳！咳！咳！”言福重重咳了三声，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说：“看看再说。”

闻言，六顺往言福的身侧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这个跪倒在地，怀里抱着一团破布，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的妇人。

“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孩子。”那妇人穿的单薄，手紧紧搂着怀里的布，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既惊又恐却又带着希冀的光望着言福，“求求你了，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

说着以头磕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言福扫了一眼周遭，随后有些无措地喊道：“你快些起来。”

妇人哭腔渐浓：“公子若是不答应，我就磕死在这。我儿死了我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救！我救！我救！你先起来。”言福捏了捏衣角，面上满是怜悯之色。

妇人抬头，涕泪满衣裳：“您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言福说着，目光落在了妇人的手上，关切问，“孩子怎么了？”

“饿的。”妇人神色妻哀，眼角垂泪，“我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饭吃了。每日靠一碗米汤过活，哪里还有奶水。没有奶水，孩子就跟着一起喝米汤。前日孩子突然高烧，我们没有钱，看不起病，只能熬。今早孩子又吐了白沫，眼见快没气了，就看见三位菩萨了！”

三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言福的年龄是三人中最小的，看起来不谙世事一些，便由她开口：“姐姐，能把孩子给我看看吗？我家是医药世家，我祖爷爷是大夫，爷爷是大夫，爹爹也是大夫，到我这辈，我也还是个大夫。”

宋乾：“……”

——鬼话连篇。日后谨防此人说出口的话。

六顺：“……”

——太子殿下病入膏肓了。

那妇人听到面前的少年说要看看孩子时，脸上凄哀的神情有那么一瞬僵住。又听到少年说他自己就是大夫，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索性将头埋在了怀里的布上，扯着嗓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娃啊……”

言福眉梢一挑：“既然姐姐不愿让我给孩子看病，我这里刚好有几颗碎银，拿去给孩子看病吧。”

听到这话，复热女倏忽抬头，发现三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蓦地有些心虚：“好人呐！好人有好报！”

六顺则转头看了一眼言福，见她再次点头，才将碎银递出去。

“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言福半弯着腰，倾身向前，略略靠近那个妇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是因果循环，对吗？姐姐。”

那妇人本欣喜去接碎银，闻言手一抖，碎银落了一地，她慌忙去捡银子，手里的襁褓径直丢在一边，里面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用瘪谷的稻苗扎的草人罢了。

捡完钱的妇人也意识到了穿帮，再抬头，那三人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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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记米铺。

“爷，你什么时候发现那孩子是假的？”六顺有些好奇地问。

言福：“她抱得太紧了，草人的纹路透出来了。”

宋乾：“你既然早知道，为何还故意要看孩子？若是她有同党，察觉暴露,狗急跳墙，怎么办？”

“她要是真有同党潜伏周围，六顺不会察觉不出。”言福挑眉看了一眼六顺，“再说，要真的出事，以六顺的功夫，带我离开绰绰有余。而你，即便无应战之力，逃跑自是没问题。”

说是这样说，但言福当时心中打得算盘是——激化矛盾，引出同党，进入混战。

然后……

宋乾身负重伤，濒临死境，言福救人，钱款到账！

遗憾的事，并没有发生。

“到了。”言福停止空想，停在一家米铺前，“就是这，陈记米铺。”

作者有话要说：

*鲁迅《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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