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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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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失重一样下坠

游乐场挨着海边,大门上被月亮形状的雕塑包围,到了夜晚还会亮起灯,从远处看,好像海上升起或落下的月亮。

“你第一个想坐什么?”贺以恩问。

向晚抬头,指了指,“跳楼机。”

“一上来就这么刺激。”陆深笑着说。

“这样之后就不会害怕了。”向晚说。

他们一行占据了跳楼机一边的四个座位,工作人员检查他们身上的安全带,等确认后,又停在原地等几个后来的客人。

“你看起来很害怕。”贺以恩转头对旁边的向晚说。

向晚点头,闭了闭眼,又睁开,然后鼓足勇气似地深呼一口气,“我没坐过跳楼机,从前坐海盗船都会害怕。”

“今天是想挑战没做过的事?”

“恩。”向晚说,“也许下一次就又不敢了,有时候勇气需要冲动的怂恿。”

李南栖转头问陆深:“你害怕吗?”

“不怕。”陆深笑起来。

“你不是还害怕骑马吗?”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骑马摔下来过,从此就害怕了,又不是因为害怕高。”

“真的吗?”李南栖说,“那等会就比谁能忍住不喊出来。”

“好。”陆深答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比这个。”

“这样才有意思啊。”

机器启动,工作人员通过扬声器通知提醒他们,向晚伸出手,紧握住扶手,贺以恩看着她说:“害怕的话,喊出来会好一点。”

向晚点头,紧紧闭上眼睛。

他们随机器移动往上行,海与城市落入眼底,心如飘然,跟身体一起悬空。

到达顶处后,机器又暂停等待下落。向晚闭着的眼睁开,远处高楼渺小,海被望见虚假的尽头。

“别向下看。”贺以恩对向晚说。

在悬挂的高空里,陆深则伸出手,与李南栖的手握在一起。

一切又开始移动。

失重一样下坠,悬浮的心也起起沉沉。好像做过无数次的梦,从不知何处的高空下坠的梦,与此刻的恐惧感相似,让从前的梦变得真实,又或者体验了此刻,才知道了在梦里下坠时的恐惧感的具象。

向晚因这恍然的失重感喊出声来,贺以恩也陪她一起,他并不害怕,看向被变得渺小的街景行人,看向脚下的逐渐接近,陪她一起喊起来。

李南栖握紧陆深的手,两个人一起笑着看对方,心微微发麻,手脚漂浮,但手与手之间相连,又好似找到一份重量。

起起落落的刺激结束,向晚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时,脚步都虚浮起来,贺以恩上前扶她一把,语气带笑,“你真觉得坐过这个就不害怕其他的了吗?”

向晚想了想,点头说:“感觉可以挑战一下过山车了。”

李南栖看着她泛白的脸笑起来,“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你呢?”陆深问李南栖,“刚刚到最后你都闭眼了,看起来也挺害怕。”

李南栖辩道:“我们可没说不能闭眼。”

“也没说你输了。”陆深笑起来。

贺以恩看向晚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刺激里醒神,“不然先玩一个不那么刺激的,然后再尝试过山车。”

李南栖说:“那就鬼屋好了。”

陆深说:“你说不刺激吧,可能也算,但如果怕黑的话,比跳楼机还可怕。”

李南栖笑着问陆深:“那你怕黑吗?”

“我不怕。”陆深笑着说,然后揽过她说:“别再比奇怪的东西了。”

他们一行坐在游乐场的休息区,向晚讪讪说道:“不然你们先去玩,我休息一会再加入你们。”

陆深刚要劝说,却被李南栖拉住,她对贺以恩说:“那你陪她休息,我跟陆深先自己去玩一圈。”

向晚还没拒绝,贺以恩先一步答应:“好,我照顾她,你们去玩。”

李南栖拉着陆深离开,对他说:“你看不出来,那两个人有什么吗?”

陆深笑,“他们俩不一直奇奇怪怪的。”

“你也知道啊。”李南栖说,“那还不给人家制造空间。”

“可你之前不还劝过向晚跟他保持距离吗?”

“那是我多管闲事。”李南栖说,她停顿后又继续说,“而且人偶尔就是要做冒险的事,不可能事事都正确,也不可能事事都要有未来。”

陆深一顿,“那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冒险吗?”

李南栖不回答,只是笑着看他:“你别什么都往我们两身上套。”

她停在旋转木马前,转头对陆深说:“我想坐这个。”

陆深笑起来,“好,我陪你。虽然里面看起来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

他们坐在挨着的两个木马上,马起起伏伏,伴着音乐盒似的音乐,转着圈旋转,陆深伸手牵着李南栖的手,李南栖对他笑着说:“是不是很幼稚。”

陆深也笑,“也还好,两个人作伴,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幼稚。”

“比赛的文章还没写好?”陆深突然问。

李南栖看他,“你怎么知道。”

“上周你还跟我滔滔不绝说你的灵感,最近突然提都不提,想来是进展不顺利。”

“恩。”李南栖说,“总觉得我想要表达的,和实际表达出来的总有偏差,好像那些文字在我脑海里的时候,要比被我呈现出来的更精彩。”

“和我画画一样。”陆深说,“创作往往是这样的,充满不确定性,偶然性,以及不可控性。”

李南栖说:“就像我听过的一个诗人所说过的话——诗句在脑海时总是完美的,但障碍起始于当你试图将它转换为文字。[1] 有时候只是一晃的灵感,却需要很多时间把它变为充满细节的实质。所以创作其实是很枯燥的事。”

陆深想了片刻后说:“但我觉得,解决的办法就是不停地创作——用直觉先写下一个不需要考虑它是否完美的故事,然后在这个过程里,就能发现自己的缺漏是什么,自己感到舒适的表达是什么。创造出的东西不完美,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画坏的画可以修改,或者在它的基础上重新创造,不满意的故事,也可以不断修改,重新整理,直到满意为止。”

李南栖认真听完他的话,陷入思考。

“还有一个寻找灵感的办法——用文字以外的东西。”陆深又说,“我在准备作品集的时候,老师会让我用音乐、书籍或者一切媒介来做灵感,比如为一首音乐作画,拆解一个实质的物体,还有通过诗歌文字。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是灵感。”

“就像诗人常常会以艺术为灵感来写诗。”李南栖说道。

“可以不先把自己框在一个局限里,故事可以像日记,可以像诗,还可以是一封信。先写最寻常的,最熟悉的。”陆深说,“不过,也许我的意见不适用你。”

“不,你说的对。”李南栖说,“创作确实有共通性。”

陆深笑起来,“未来你出书的话,可是要把感谢我写在扉页。”

“哪跟哪啊,一个作文比赛而已,就扯到出书了。”

陆深还是笑着说:“如果我办画展,我会把你的名字写在展览的开头。”

“我对你的画可没有什么贡献。”李南栖说。

“你怎么知道没有。”

“那你要写什么?”

“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

李南栖笑起来,“怎么说得这么认真。”

“我跟你可不一样。”陆深语气调侃,“我所想象的每一个未来,你都在其中。”

他说话的时候笑起来,显得不那么认真,但语气却又坚定。

李南栖则看着他,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

“想吃什么口味?”贺以恩指了指旁边经过的冰激凌推车。

向晚想了想,犹豫起来,“随便选一个卖得好吧。”

“你吃过榛子口味吗?”贺以恩说。

向晚摇头,“但可以试试。”

贺以恩起身去买了冰激凌后回来,伸手递给向晚,“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向晚尝一口,微甜不腻,有淡淡榛子清香,“很好吃,也没有很甜。”

贺以恩看她吃得很慢且很认真,“你这样,可能化了都没吃完。”

向晚不以为意,“冰的本来就不能吃太急。”

“也对。”贺以恩坐在她对面,陪她一起慢慢吃。

“要给李南栖他们买吗?我觉得我休息差不多,可以去找他们了。”

“你要去鬼屋吗?”贺以恩问。

向晚顿了顿后说:“我没去过鬼屋。”

贺以恩笑她,“你没做过的事也太多了。”

“我本来就是那种生活得很枯燥的人,出国前的生活也就是上学回家两点一线。”

“也没什么不好。”贺以恩说。

“我也会羡慕其他人。”向晚又说,“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敢做,不像我总有那么多惧怕和担心。”

贺以恩说:“也许其他人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惧怕和担心,又或者,没有考虑那么多,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觉得惧怕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你呢?”向晚问:“你是哪一种?没有表现出恐惧,还是觉得恐惧没有意义。”

“你总问我很难回答的问题。”

“很难回答,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

贺以恩没有作答,只是笑,“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向晚没有再问,她说:“我想到一个想坐的。”

“什么?”

向晚望向身后,“摩天轮。”

她又问:“你坐吗?”

“当然了,我陪你。”贺以恩说。

“你可以自己去鬼屋,我可以自己坐。”

贺以恩笑,“我也没那么喜欢鬼屋,我以为你想试试。”

“比起鬼屋,那我还是选过山车。”向晚说。

“那陪你坐完摩天轮,我们就去找南栖他们一起坐过山车。”

*

“那是不是向晚和Ian?”李南栖问身旁的陆深。

陆深朝她望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说:“他们好像在排队坐摩天轮。”

“你要去吗?”陆深又问。

李南栖想了想,“我跟你说过吧,我对夏城的记忆,只剩下摩天轮了。”

“嗯。”陆深说,“所以要去重温一下童年回忆?”

李南栖摇头后说:“但是我没告诉你吧,我隐约记得,和我一起坐摩天轮的是我爸爸,但是记忆太模糊了,我都无法确认那是真的,还是我梦见的。”

“夏城确实有一个很大很高的摩天轮,也在海的附近。”

“在之后,我再也没有坐过摩天轮了。”李南栖说,“我想要记得那个像梦一样的回忆,而不是被其他的摩天轮的记忆所替代,我不希望下一次我回忆的时候,从摩天轮往下望去的景象都变成与夏城无关。”

陆深轻轻揽过她,他们一起坐在可以看见摩天轮的座椅上,“那我们不坐,一起等他们下来。”

李南栖靠在陆深身上,一起看摩天轮,旋转变换,却又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天地里,周而复始,起起落落。

“陆深。”

“嗯。”

“人可以想念一个理应被仇恨的人吗。”

陆深只是说:“人的感情是多面的。”

“我该恨他,也确实恨他。”李南栖说,“但是,我也常常想,如果有一个我可以爱着,也爱着我的爸爸,是什么感觉呢?。”

“一个可恨的人,不一定不懂得爱。”陆深说,“那张你和他的合照里,他抱着你笑得那么幸福,如果不爱你的话,又怎么会有那样的神情。”

纵使是安慰,比如借口说人性的复杂,爱恨的极端,人也总希望看见绝望里的希望。

李南栖沉默后说:“如果有机会,你陪我去夏城坐摩天轮吧。”

陆深说:“会有那一天的。”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诗人Stanley Kunitz,原文是:“The poem in the head is always perfect. Resistance starts when you try to convert it into langu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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