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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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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不可被安慰的痛苦

李南栖一个人走进花园,之前她很少来,就算来,也最多是在入口处转一圈便离开。

从与客厅相连的露台望去,花园的外围被低矮的树木包围着,里面的一切被绿植隐约覆盖,却又不会被完全遮蔽,倒是真的适合一个人独自在里面待很久。

李南栖从露台的台阶下来,走在通往花园的用砖石随意铺设的小路,进入树木丛间留下的门一般大小的空隙,花园很大,半围着房屋,走在弯曲的路上看不见尽头。

小路蜿蜿蜒蜒地,旁边缀满花丛,各式各样的花,艳丽的色彩一路环绕,李南栖认得的植物很少,只分辨出一些花应当是大丽花,它们在明亮的白日光照下盛放着,仿若步入不知名的野外花园,然后开始有高一点的树木出现,将旁边连接道路的地方遮挡起来。

似乎渐渐可以看见了尽头,远处有河岸,低于花园所在的地势,河流另一边是树丛,然后是高耸的绿色栅栏将花园分割开,又隐现在荫绿一片中,仿佛与花园之外也相连。

小路转向另一边,李南栖之前从未来过这里,铺设的砖地在此停止,之后是一整片草坪,各式花与绿植规律地种植着,中间是一棵很高的树木,角落有一间小的玻璃房子,房子外连着一片铺了砖地的户外,放置着户外桌椅,紧挨着是一小块菜园,背后是低望的河流,和仰望的空旷寥廓。

风轻扬起,花丛树木枝叶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树后靠着的人向外探了探身,他仰头看着过于明亮的天色,把手中蓝色封皮的书搁在草地上,然后伸手遮了遮眼前,根本没注意到李南栖的出现。

李南栖的脚步顿了顿,似乎这也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身影,尽管只是一个被树木遮蔽的背影。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继续往前朝树的方向走去,风继续吹,几乎在帮她掩盖她的脚步声,但李南栖还是看见林先生感到了她的到来,他直起身,微微愣在原地,身体明显地僵持着没有转过头来。

他穿着长袖T恤和长裤,脖颈处露出显眼的疤痕,而刚刚撑在草地的右手被他收回到身前。

李南栖开口,以不那么拘谨的问题打开话题:“这是什么树?”

林先生过了会回答:“榆树。”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掩盖自己本来的声音。

她又说:“花园的花都很好看,可惜我也不认识。”

他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这个花园起初完全荒废了,几乎成了半野生的花园,留下许多野花,所以有的花我也不认识。”

李南栖看向一丛紫色的花,“这个紫色的呢?竖长状的那个。”

林先生说:“紫色山茴香。”

李南栖又问:“那它旁边粉色的那一丛呢?”

“粉色落新妇。”林先生回答,“它还有个别名,假山羊胡子(False Goat's Beard )。”

“很特别的名字。”李南栖笑着说,“是因为它远看毛茸茸的像山羊胡子吗?”

“也许。”林先生简单地回应道。

李南栖靠着树坐下来,背对着他,看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我想林睿先生应当跟你介绍过我。”李南栖说,“不过虽然说是在这里工作,我却没做什么事,甚至都没有见过你。”

“房屋的事项你管理得很好。”他回应她那句“没做什么事”的自我评价,但语气稍显客套。

“我想我们年纪应当差得不多。”李南栖说完,又换成了中文:“说中文可能会感觉亲近一点,你觉得呢?”

对面安静了许久,然后“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陈姨很担心你,说你很久没出门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让你感到不自在了。”

林先生沉默着,既没有答是,也没有发出声音否认。

李南栖又说:“谢谢你那天让安叔来接我,我差点被雨困在学校了。”

她继续说:“你可能怕我有负担,没让安叔告诉我,但你应当知道陈姨是个热心肠,也藏不住话,就都告诉了我,我想,我既然知道了,总是要感谢你的。”

“不用谢。”他回答道,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他们一齐靠在树上,坐在草地上,都没有再说话,林先生的安静无声,显露出他的不自在,李南栖却装作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唐突。

“林先生,你在看什么书?”

李南栖听见书本被拿起收起的声音,对方说:“从前随手买的。”

“什么类型?”

“...诗歌。”

“你喜欢读诗吗?”

“偶尔。”

“我有个很喜欢的诗人,叫西尔维娅·普拉斯,我最喜欢的是她那首Ariel。诗里写她在清晨骑马,马奔驰间,天色与风景从身边疾闪而过,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后,直到日升昼启,她还是没有回头地向前飞驰,仿若冲破一切不可能,直到走向自我毁灭的之外。”

林先生听着李南栖形容抽象的语句,没有说话。

她又说:“你知道诗歌总是抽象的,因此也总是有许多不同的解读。他们都说Ariel是首死亡诗,这也的确是作者自杀前的作品,说她隐喻着自己抛弃生的世界,从此不再畏惧死亡,而将死亡当作新生。”

“是有些抽象。”林先生附和道。

李南栖却接着说:“但诗歌里冲破一切向前的勇气对我来说却是另一种新生——永不停歇,不畏惧人生阻力地继续活着。因此它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死亡诗,就好像《暴风雨》中的精灵Ariel制造一场暴风雨意图为爵士复仇,最终却成全圆满。”

她停顿了一下,说:“绝地求生的希望,总是更加充满力量。”

哪怕并不是真的第一次谋面,但对一个相处半个月之久才这样当面说话的人,她似乎分享得太多。

但林先生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的书被放在他的腿上,风吹佛过,折痕明显的书页翻滚起来,然后停在痕迹最深的一页,那一页是首短诗,作者名叫Ariel Li,他低头将书再次合上,然后紧攥在手里,好像生怕又被风吹散。

李南栖轻声笑了笑,“我说的是不是让你觉得无聊了。”

林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后知后觉她根本看不见自己,说道:“没有。”

“林先生应该是做艺术相关工作的吧。”李南栖说。

他“嗯”一声算是回答。

“我在二楼看见了一副被复刻的罗斯科的画。”

“我住进来就有了。”

“是吗,我以为是因为你喜欢罗斯科。”李南栖说,“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很喜欢马克·罗斯科,画作也受到他的影响,但他的画温和得多,没那么暴烈,也没有那么幽暗,倒是有点像二楼的那幅画,冷淡的,温和的,但好像又是光明的。”

“Blue divided by Blue。”林先生说了画名,“但我想罗斯科应当不会喜欢被人复刻成装饰画。”

“我想也是。”李南栖说,“你知道他死前不久画的画吗?蓝绿色的那一幅。”

“…知道。”

“可以看做是罗斯科的遗书吗?诗人留下诗歌,画家留下画,然后都选择自我了结的死亡。”

“我想他死于更复杂,或者更深刻的原因。”林先生说,“可能人生是无法用诗句或者画作来表达全部的——这只是我的想法。”

“艺术家的理想势必破灭,好像这才算完成了艺术家的艺术性:毁灭、死亡和讽刺。”李南栖说,“我曾经在艺术史的论文里写了这句话,虽然没有得到认同。”

“你在那幅画里看见的也不是死亡吗?”林先生问道。

“曾经觉得是,因为是自杀前所画,所以理所当然可以被解读为绝望与死亡。”李南栖说,“但我想,观者可以有不一样的看法,就好像对诗歌的解读,常常是误读,又或者是完全脱离原作的几乎等同于‘再创造’的解析。画也一样,作品一旦离开了作者,就存在被过度解读或者不当解读的可能性,那就变成了属于观者的作品,一切所谓‘表达’可能就不再有作者的影子。”

“你对你自己的作品也这么想吗?”

李南栖愣了愣。

林先生也顿了顿,然后语气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我听我哥哥说过,你在大学读英文系,可能还有写作的副业。”

“应该是我酒店的同事告诉他的。”李南栖像是帮他解释,虽然她明明知道林睿可能并不会知道她写作的副业。

她回答他的问题:“我的作品啊,应该是吧,我算是这样安慰自己,因为它们虽然毫无名气,却依然不停受到争议和批评,尽管我也没多少作品。”

“看起来你将这一切接受得很好。”

“因为不得不接受。”李南栖说,“我还没有可以捍卫自己创作的分量,创作者只有不断创作才能证明自己,从前有个人跟我说,所谓创作就是不断创作,有缺陷的创作总好过没有创作。”

“听起来有些自大。”林先生的语气却低落起来,“当人没有亲历痛苦的时候,就总觉得所有痛苦都可以被以解决。”

“但当时确实帮助了我,这也不算吗?”

“可能因为你本身就有能力完成,有没有那句安慰,结果都一样。”

“所以,鼓励也全无意义对吗?如果没有亲历同样的痛苦,所有的鼓励和安慰,都是自大对吗?”李南栖说,“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曾经确实有人在某一刻慰藉了我。”

她又说:“我的歌单里最常播放的一首歌是高中时听过的歌,当时,他尝试让我听着那首歌走进毫不友善的校园,歌没什么特别,不是特别流行,没有特别欢快,也不是特别悲伤。他让我听着听着歌曲里唱着的‘forget forgive’,然后试图让我原谅自己、忘记自己的错误,甚至无视所有不友善。照理说,这多么离谱不是吗?——通过音乐安慰我他可能根本不能理解的痛苦。

但我却因此被所安慰,因此短暂忘却了痛苦,尽管痛苦从不真的消失。但每当我遭遇作品的恶评,或任何受到挫折的时候,我就会听这首歌,想起从前痛苦消失的那一时刻,想起那个人陪着我安慰我的时刻。”

“可能你本身就是个很乐观的人。”

“可能是吧。”李南栖说,“但就算不是,某一瞬间感到安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她又低声说:“我希望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在这坐了许久,说了许久意义不明的话,李南栖站起身,拍落身上的尘土和草叶。

“林先生,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好,再见。”

李南栖转过身要走,却又停下来,“林先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求一词似乎显得过于客套,好像她刚才的主动靠近又一次被拉远。

林先生也因此不自觉先答应下来:“好。”

“吃饭的时候,打开门吧,我喜欢听着唱片机的音乐吃饭。”李南栖笑着说,“你知道这里其实真的又偏远又无趣,网络信号也不太好,房子里没有声音的时候显得有些可怕。”

好像她是故意说了“请求”,让他先一步答应,到现在就很难为如此小的要求反悔。

沉默一阵后,林先生又重复一遍答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得似乎有点含蓄,也许需要解释一下,李南栖会说这些话,并且有意无意提到过去,是因为已经猜到了林先生的身份,48章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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