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仍有些晕眩,举目四望,熟悉的记忆将我包容。
偌大的房间摆放着精致的书桌,昂贵的书画,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在我的床旁边,摆放着另一张稍小的床,是留给专门跟着我的仆人用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更好地伺候我。
阿方紧张地皱着脸候在床头,他已经梳洗整齐,朴素的长衫松松地挂在他干瘦的身躯上。
我疑心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里面的内容来了。
不愿再深想,拉开身上的被子抚着床板下了床。
“爹回来了么?”我甩了甩头,试图从惺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我爹是城里有名的海归知识分子,从小到大,他似乎一直在忙,凡是出门都是一个月起步。
问行踪,母亲便会让我别过问,可谓极其隐秘也极其神秘。
现在算起来,自他离开已经过了两月有余,除了定时的书信,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阿方扶了我一把,回道:“还没呢!但听夫人说,大概是这两天回。”
我的脑袋好受了点,跟着他梳洗完才去客厅吃早餐。
母亲穿着素色低调的旗袍在桌前刺绣,依稀看出是两只鸳鸯。
我知道,姐将要出嫁,她正为她准备成亲的盖头。
我换上了学堂的深色长衫,阿方抱着书袋站在门口。
“母亲,父亲何时才回来?”
我坐在桌上另一个位置上,因为姐已经出门,府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现在才正好开始吃饭。
桌上的饭菜都是些普通家常,番茄炒蛋、豆腐小葱、蒸馒头等。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道:"明天罢。你先吃你的,上学要紧。”
她是封建社会下深受封建思想影响的家庭妇女,敦厚善良,努力扮演好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完全归功于奶奶的安排,父亲又是个孝子,便半推半就促成了这场婚姻。
现在皇帝制已经推翻几年了,上头的人又从“清”改成了“民国”。
在这个进步的时代,爹作为先进的知识分子深受大家拥护爱戴,再加上我们家家底不俗,我便成了全城最受人艳羡的江家小少爷。
吃了半碗饭,抬头问母亲:"靖姐去哪了,母亲。”
"你姐夫说要带她出去玩,一大早就走了。"
她低着头,额上印着几道不甚明显的皱纹,鬓间也多了几根白发:“天样,你今年十七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娶妻了吧?”
她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期待。
但我注定要让她大失所望了。
“我连书都没读完,尚不考虑成家。况且,我更倾向于自由恋爱,您能理解。”我淡淡地答。
母亲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悦:“趁早留下子嗣才能延续我江家的香火,读书固然重要,再成个家又不影响……”
我几口就咽光了碗里的饭,不愿多说,直接出了门。
母亲在后面又提高音量说了几句什么,我没仔细听便囫囵钻进了黄包车里。
阿方递了书袋予我,又不放心地劝道:“少爷,您就别惹夫人生气了。这几日,她身体不大好。”
我听了心烦,朝他胡乱摆手终结了对话。
黄包车的工人健步如飞地拉着车子跑了起来,我松了口气,离了家好像终于能呼吸了似的,心胸也舒畅了不少。
我就读的学堂也是这几年兴办起来的公办学校,并且是这里最好的一个。
除了像我这样有钱的少爷遍地都是外,还有少数平民依靠过人的成绩,自行考进来的。
但同时,这少部分人的待遇也极差,时常会成为诸位少爷们欺负捉弄的对象。
但站队后的优等生就不一样了,会得到相应的庇护。
就举例来说,我所在的就是一个队,而我是其中的核心。
有核心,自然就有不对头的。
再举与我互相看不对眼的城北虞少,我们两人的队就私底下常互相压制对抗。
学堂里聚集了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牛鬼蛇神,在暗中较量。
我对这些实在不甚在意。
学堂的课业繁重,唯一能得我青眼的,是一个被我纳入麾下的优等生。
但与其说是下属或跟班,我们的相处方式更像朋友。
巧合的是,他的父亲与我爹是至交。
儿时我们便时常聚在一起,或是陪靖姐过家家,或是玩从国外引进的玩具,总而言之,我们的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长大。
下了黄包车,我挎着书袋进了学堂。
此时学堂门口人不少,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石门颀然而立的正在看书的人。
另一个矮了近半个头的男生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哀求道:
“就最后一题了!你倒是便宜点啊,我求你了……不然你先讲,讲完了我再回去拿钱给你怎么样?!”
“阳生!”
我一扫脸上的忧郁,笑逐颜开地朝他俩走去。
阳生收了课本,转头看我,语气却毫不松懈:“先给钱。”
男生闻言也恼了,气汹汹地嚷道:“真是守财奴!怪不得没人和你交往呢!!"
我勾上阳生的脖子,看了看那个几近炸毛的男生,陌生面孔,估计又是花钱请他授课的客户。
出于仗义,我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和其他人来往呢?”
男生见了我,气场忽然就怯了,连忙低声道歉,快步离开。
我习以为常地移开目光,这事就算翻篇了。
余光蓦然督到阳生手里拿着的课本封面,竟然是《如何让别人喜欢自己》。
我惊奇地夺到手中,胡乱翻开几页一目十行道:“哇,你什么时候想研究这种事了?”
他伸手要抢回去,我灵活地侧身躲过,洋洋得意道:“怎么?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说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呗!”
阳生见抢不过我,索性也不抢了,表情难看道:“……还给我。”
阳生生得高挑,就是和我站在一起也要高一点。他的长相在学堂里是出了名的,特别是不说话的时候,瘦削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睛……
说到这,不得不说,阳生的眼是极狠的一型,为此我还搜过资料,是一种少见的“三白眼”,也就是眼瞳靠边,露出三处眼白。
据说这样的人十分冷漠,但对于友人他们总会十分宽容。
儿时若是不慎招惹了他,为了让阳生不要报复我,有一段时间我无所不用其极地讨他欢心。
虽效果不大,但结果总是好的。
阳生相貌清俊,独树一帜,说没人喜欢,那我肯定打死也不信。
但为了不惹他生气,我还是把书递回给他:“知道啦。话说,你昨天的的作业可有写完?不妨借我摘抄摘抄?”
他随意地把书本放在布包里,无怨言道:“在桌上。”
我们一面聊些家常和趣事,往教室赶去。
尚未走远,三个粗布的男丁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迎面走来。
我冷了神色,拉着阳生打算装作没看见,绕着他们走,他们却不长眼地又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虞七,你今欲如何?找死也没你这么往刀上撞的。”
我水冷地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