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回忆像是一道催眠药剂，伴随着车子平稳的行驶，明宜再次睡了过去。

车内的灯被关上，大多数人都已经熬不住，窝在车座上睡着了，此时空间昏暗，一片沉寂。

就在这时，周闻津似有所感，偏头朝一旁睡得娇憨的明宜看去。

大巴车在快速行驶，马路边一个又一个路灯倏而路过，在她的侧脸上打下光芒，时暗时亮。

这熟悉的一幕让周闻津陷进回忆里，他想起当年自打在江城小巷中救下她后，每天放学后悄悄跟在她身后，偶尔装作不经意路过时瞥去的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抹姝色。

昏黄的路灯灯光打在她的脸庞上，将人衬得漂亮极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抬起手去摸摸她的脸，正如以前无数次渴望的那样。

明宜还记得自己的事情直到现在还冲击着他的身心，之前他费力验证了那么多次，可她没有露出一丝蛛丝马迹，还差点让他误以为她的心里有别人，已经彻底忘了自己。

可惊喜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她还记得自己，还记得孟怀冰这个人，

只不过不知道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她又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呢？既然认出了他又为什么不和他相认呢？

他有不能说出真相的理由，难道明宜也有什么苦衷？

还是周老太太查到两人当年在江城认识，威胁了她……

思及此处，周闻津周身的气场在一瞬间从散发着粉红泡泡变成风吹雪打般的寒冷。

连坐在他后面的周绮汋都感受到不对劲的冷气从前排散发出来，刚想拿衣服，看到一旁的东西，念头一转，拿起来给前排的人递了过去。

“哥，MZ1”她压低声音微微凑过去提醒着周闻津。

周闻津还沉浸在思绪中，听到她讲话，侧头过来，露出半张棺材板一样毫无表情的冷脸，让周绮汋再次打了个哆嗦。

心想不知是谁又惹了她哥，这位又在充当制冷空调了。

她可不想往枪口上撞，机器人被接过去后，连忙收回手，可人还没靠回车座椅背，就听见她哥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相比于平时里低了几分，不知道是怕打扰谁睡觉。

“你动了MZ1?”语气可算不上好，严厉得仿佛高中班主任附身。

明宜这下彻底停住了向后靠的动作，垂头挺直背坐着，上齿不断咬着下唇，一副做了错事等待责罚的模样。

周家上一代总共就两个儿子，到了这一代又是两个独苗，一个周闻津，一个周绮汋，作为钟鸣鼎食之家的独女，难免从小被宠着，而身为堂哥的周文津，自然就充当着长兄的角色。

对周闻津她是又敬又怕，向来不敢在面前做什么幺蛾子的。

因此此时背着他看过MZ1录下的视频一事被揭开后，周绮汋连狡辩的勇气都没有，沉默地回应了他的质问。

周闻津脸上的神情再次冷下几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视频查阅时间和详情，心里大致对周绮汋看了多少有了些谱儿。

他的神色又缓了下来。

周绮汋看到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往一旁睡得乖巧的明宜看去，如果让明宜看到，只怕会彻底炸毛。

“哥，我错了”周绮汋喏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像蚊子似的，可转瞬就理直气壮起来。

“可是你也不能做那种事情吧……”她压低了声音，故意说得模模糊糊，倒是顾及到了他的隐私。

然而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虽然这件事不磊落，可也不至于严重到某种齿于说出口的地步。

“我做了哪种事情？”周闻津偏头凝视着她，眼神幽幽，像是她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就不会松口一样。

真是个活阎王，周绮汋在心里吐槽着，然而迫于她哥的威压，还是缓缓开口说道:“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老婆也不是这么追的啊。”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誓要捍卫闺蜜的隐私权:“我知道MZ1有匹配心率腕表和手机软件，这样一来，我嫂子连……”

“连个人隐私都没有了。”

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呗，连心里想的是什么，高兴还是伤心，沮丧还是兴奋都被他通过一个软件和腕表了解得清清楚楚，再加上MZ1各种模仿献媚讨好，她闺蜜也太好追了吧。

反正同样作为女生，周绮汋觉得自己的心思和想法都被另一个了解得一清二楚是一件非常不好，非常不好的事情。

和裸奔没有什么区别！

原本周闻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这句话一出，低垂的眼眸终于抬起，他掀起眼皮，正色看向周绮汋。

黝黑的眸子微凝，让人辨不清其中的喜怒，却莫名带来一股威压。

周绮汋被他这么一看，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像是鼓胀的气球被一针扎破，“忽地”泄了气。

可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哥，你做事情不是一向光明磊落，更何况只要你想哪一件没做成的？”

“我相信就算不依靠这些手段你肯定也能追到明宜。”

周绮汋平时看着心大，可在关键事情上还是有着自己的计较的，比如她清楚地知道一旦明宜日后发现周闻津使了这样的手段，两个人之间肯定会出大问题。

毕竟没有哪个人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裸奔，人的心中总会有自己的一些小秘密。

然而话刚说出口，周绮汋缩成一个鹌鹑，等着她哥的教训。

毕竟前二十几年里，只有身为长兄的周闻津规训她的份儿，哪里轮得着她讲大道理，今天还真算是头一遭。

可她等了半天，依旧无事发生，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车辆疾速行驶过的声音。

她犹豫着抬头，惊讶地发现她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些微手机的光亮。

她松了口气，可同时也生出忧虑——

不知道周闻津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如果没有的话，她又需不需要把真相透露给明宜呢？

两种力量在脑中纠缠着，堪称天人交战，就在她愈发不知所措之时，身旁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接着颈侧的椅背轻轻陷落。

转过头去，是刚结束策划组会议的姜擎，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此时身心都有些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周绮汋还直着视线打量他，毫无预兆地他就突然转过头来，那双平时温和轻挑的眼睛此时却透着幽深的意味，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周绮汋好像小偷被发现一样，心下意识一紧。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移开视线，姜擎率先别开了眼，接着是语气轻松平常的询问，如同只是朋友间的闲谈:“你今天说因为我才和王经理起了冲突是怎么回事？”

姜擎这人看似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对什么都门儿清，而暂时不明白的事情，他也会想尽法子为自己解惑。

周绮汋没想到他又挑起了这个话题，默了两秒，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王立杰背着他说的坏话压低声音复述了一遍。

姜擎侧眼垂眸将她偷偷摸摸，生怕被谁发现的模样收入眼底，嘴唇忽地就轻轻勾了勾。

话他是没听全，倒是顾着打量她的神态了。

“就这个？”

周绮汋说完以后，还是有些忿忿不平，等着姜擎和她站在统一战线狠狠吐槽，谁想就等来这么一个风轻云淡，不咸不淡的回答。

就这个？

“这还不够？”周绮汋微微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反问。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王立杰的话很过分很过分了。

可姜擎只是轻勾着唇，从烟盒里勾出一支烟来，刚要点燃，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又推了回去。

“骂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大巴车忽地开进隧道，所有光源都被屏蔽，周绮汋侧头定定地看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英挺侧脸，脑中浮现出的却是刚才目光触及到的一幕。

男人脸上温和的面具褪去，眉毛轻挑，目光有种不将任何事和人放在眼里的狂，看起来桀骜极了。

这一刻他好像不再是那个完美的姜总监，而是平日被伪装起来的另一个人——

真正的姜擎。

周绮汋眸光闪了闪，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逐渐加快的心跳。

—

周闻津没精力顾及后座两人之间的交谈，他的视线落在手间握着的手机屏幕上。

和MZ1，腕表连接的软件界面上，根据心率变化记录着这半个月以来明宜的情绪变化。

他就像一个手拿超级作弊器的考生，提前知道了答案，龌龊地一路畅通无阻。

周绮汋说得没错，又有错。

这么做对明宜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他窥探了她的心思，这是非常阴暗的手段。

可她确实是高估了他，无所不能的周闻津在追求明宜这件事上是没有自信的。

即使已经知道明宜还没有忘记孟怀冰这个人，又怎么能确定她认出了自己呢？

狂喜褪去后，理智占据上风，他仔细回想了刚才拍戏时的场景，发现明宜是在困意朦胧的时候说出的那句话，万一……

攥着手机的手没忍住紧了几分。

他的心中有一个荒诞的猜测——

也许她没有认出现在的周闻津就是当年的孟怀冰，只不过意识朦胧之际错认了。

做自己的替身，周闻津竟感到有这滑稽地可笑。

偏偏他还不能主动把一切和明宜挑明，想到和周老太太定下的约定，周闻津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突然，思绪被什么触及到，眉间一跳。

做自己的替身……

他垂头看向手机屏幕，黝黑的眸子在黑暗环境中愈发幽深，其中像是拢了一团跳动的火焰。

手指滑动点击，将软件卸载，动作干脆利落。

不靠作弊，他也能得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