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一觉又睡到了四点多。

半个月了，天天如此，每天在办公室处理完文件想小憩一会都会睡到这个点。难道真是人到中年身体不太行了吗？可是自己一个月前才过完三十岁生日啊。如果不是岁数的事，那就是季节的原因了。最近气温逐渐回升，公司里的人一到下午就没什么活力，估计是集体春困。

他慢慢从办公桌上爬起来。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他刚进办公室那天就把内间的床撤了，每天午休时直接在桌上趴十几分钟，实在太累了就在沙发上躺会儿。

暖黄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屋里的东西蒙上一层暖暖的气息。

墙上挂了个带有水晶框的长方体钟表，时间显示：2050年3月16日16点28分46秒。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今晚没有会议，没有多余文件，可以早点回家。

“任总。”门外响起秘书小钟的声音。

“进来吧。”

一个高个，橘色头发的男孩，手上拿着一沓文件走进来，恭敬地朝他打了个招呼，“任总，这是提前退休的相关文件，人事部传过来，需要您核对签字。”

“好，”任飞接过文件，“放这吧。”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小钟走出去拉上门。

所谓“提前退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不用再管的永久退休，而是该公司专门针对主管们的一项特殊福利制度。凡在启盛工程公司工作期满十五年且连续五年业绩前三的管理人员，可领取“提前退休”福利，内容如下：一，受益人一周只需在家用七个小时完成公司分配的任务，若公司任务超时，本公司承担法律责任；二，受益人一切相关保险由公司负责至其六十岁；三，受益人辞职或因其他不可抗力因素不能继续享受该福利，以上条款自动作废。

任飞15岁从职业学校毕业后进入启盛的工地做小工，凭着自己那股好学与拼劲儿从最底层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距离规定的15年还有半个月，但这些年他对公司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提前申请也没人反对。

仔细阅读了所有条款后，他签上名字。现在只要等人事部批下，再过半月他就可以安心在家休息了。

小钟到人事部交完文件回来，刚好到了下班的点。

任飞想着最近半年小钟一直跟着自己国内国外到处跑，这两天才稍微轻松下来，也没请他吃个饭什么的，于是准备今晚犒劳犒劳他。

他拿着西装外套走出门，来到小钟的独立办公桌前，敲了敲桌子，说：“小钟，走，今晚请你吃饭。”

小钟二十出头，站着比任飞高半头，大大方方问道：“去哪吃？”

任飞知道他是这个坦率的性子，也从不计较什么上下级关系，笑道：“你挑个地儿。”

“真的？”小钟闻言，麻利收拾完东西起身，走到任飞面前，“您介意下馆子吗？”

任飞笑道：“不介意。”

“太好了，”对方眼睛闪闪发亮，“有家饭馆家常菜特别好吃。”

他这个人没什么物欲，对吃的却很挑剔，自己觉得不好吃的，一口也不会动。平日里也会在空闲时间搜罗搜罗附近的美食。

下班时间，外面车来车往。

他开着十年前买的小破新能源车穿行在车流中。不一会，车子上空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声音很大，盖住了车内广播的声音。

坐在副驾驶上的小钟靠向窗边向上看了会，大声问道：“那是轻能公司的空中列车吧，前几天新闻说这今天要进行试验。”

任飞向外瞥了几眼，拥有普通高铁相同的外形却比高铁体积小三分之二的空中列车正悬停在自己这一列车流上，估计车身只有三十米长。

“嗯。”他点点头。

引擎声越来越响，小钟为了让他听清，靠过来大声问：“可是为什么在市区实验啊？”

“过去再说。”

“什么？”小钟没听清。

“过去，”他用手指指前面，提高音量，“过去再说。”

小钟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一列车流的速度明显加快了，看来大家都很想快点逃离这个扰人的噪音重灾区。

二十分钟后，按照小钟的口头导航，车停在了一家大型商场外面。

商场旁边有一家如意小馆，小钟引着任飞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内部装饰却很整洁温馨。这时候人不多，他们挑了一张空桌子坐下。

“老板，吃点啥自己点哦。”小钟坐在对面，把菜单递给他。

任飞看他这热情劲，生怕到时候他先跑去把账结了，于是强调道：“是我请客。”

“我知道，”小钟拿着菜单，嘻嘻笑着，“您放心吧，账一定留给您结。”

“嗯，你知道就好。”。

任飞喜欢辣菜，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期待着吃蛋糕，自己却一点喜欢不起来，每次院长拿来的蛋糕他一口没吃就会随手递给旁边的人。

他浏览了会菜单，点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辣菜。

“哎，老板，”小钟叫他，“你还没回答我呢，空中列车为什么在市区做实验啊？不怕掉下来砸到人吗？还是下班高峰。”

“之前在郊外做过很多次试验，成功了之后才决定来市区的。”他指了指外面，“那边，咱过来的时候，有很多黑色大巴吧。”

“嗯，”小钟思考了一下，“是政府的车吧？”

“对，上面装有应急设备，出现危险迹象就会及时控制。”他回答。

“那里面装的就是新闻上说的铁手啊？”小钟好奇地问，“靠磁力工作？”

“嗯。”

“那为什么在这个点来这儿试验啊？”小钟问。

“这是适应性测试，政府投资空中列车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市区载客，解决堵车问题。”他耐心解释。

小钟立刻变为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他，说：“老板这方面你也了解啊，之前接触过吗？”

任飞笑笑说：“没有，自己买了本书看了看。”

“老板，”小钟开始八卦，“你有女朋友吗？”

“啊？”任飞知道这小子随便，但没想到他连私事都打听起来了，但自己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回道：“没有。”

对方看起来对这个回答非常吃惊，问道：“你那么厉害都没有女朋友吗？”

“怎么，厉害就非得要个女朋友吗？人家女孩子说不定更喜欢好看的。”他说。

小钟在对面投来“你看你说的是人话吗”的眼神，然后说道：“您要不要先照照镜子再说这句话，我很受伤。”

他爽朗地笑了笑，说：“你自己也照照镜子吧，不是很好看吗？。”

“哪有。”小钟否认，嘴角却扯到天上去了，“一般般吧。”

任飞爽朗一笑。

他早期因为在工地上干活，身体特别结实，肌肉紧实。后来天天坐办公室里，也没时间锻炼，腹肌虽然没了，但也没发胖，瘦瘦的反而显得斯文。

找女朋友这事倒是有领导给他张罗过，不过大多数都因为双方工作忙或性格不合止步于初次见面。

“菜来喽！”老板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哦哦哦！终于来了！”小钟迫不及待地搓搓手。

桌上一溜辣菜色泽鲜亮，香味充溢。光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看着任飞面生，问道“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吧？”

“嗯，我第一次来。”他微笑着。

“我家的菜大家吃过都说好，您好好尝尝，吃好再来啊。”大叔热情招呼着，声若洪钟。

“好，谢谢您。”任飞点头。

看着老板转身去招呼别桌的客人，小钟凑过来，悄咪咪说：“老板，这个老板的女儿是位老师，人很温柔，还单身，你要不要试试？”

任飞看他一副想做媒的样子，说道：“说不定人家就是想一个人过呢，你瞎操心什么？吃你的饭。”

“嘿嘿，不是看老板人好嘛，说不定你俩很合适。”小钟解释。

“我看你的菜挺好吃的，你不吃给我吃。”任飞直点他死穴。

“别！”小钟连忙胳膊一伸，护住自己的饭，“我错了老板，我这就闭嘴，这就闭嘴。

从饭馆出来，天色已经黑了。旁边商场灯光如昼。

小钟背着包站在他旁边，看着商场里面，说：“老板，我们进去看看吧，好像有很多东西打折。”

任飞往里看了一眼，问：“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之前不是说光苒公司倒闭了嘛，现在他家的东西都很便宜。”小钟语气中带有一丝兴奋。

“光苒？做仿真家政机器人那家吗？”他问。

“嗯，他家也做平板什么的，我想去看一下。”小钟语气激动。

“那走吧。”他说。今晚没什么安排，自己跟着进去看看也行。

小钟像个要买新玩具的小孩子，蹦蹦跶跶往里走。任飞跟他一起工作，唯一的感触就是年轻真好，真有活力，好像永远都生机勃勃不会累。

商场一共九楼，上四层都是卖电子产品的。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电子产品琳琅满目，就跟几十年前的服装店一样。

光苒的店面在八楼。

这个点，其他店门庭若市，只有光苒的店凄凉寂寥。

任飞和小钟走到它门口，外面正有两个工人师傅在拆店牌，里面没有顾客，只有一个售货员坐在前台玩游戏。货架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产品已经下架，只剩稀稀拉拉七八件产品。

任飞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小钟已经先一步跑进去了，于是自己也只能跟着往里走。

售货员小姐很尽职。尽管店里已经是这个景况，她依然一看见客人进来就迅速站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与衣着，优雅地走到小钟身边。

“先生，需要点什么？”售货员小姐问道。

“你们这有迷你平板吗？”小钟问。

“有，请这边走。”

他俩在后面跟着，拐过几个货架，来到最里面。

小姐指着架上的平板问道：“您想要什么款式的。”

“可伸缩。”小钟说。

小姐拿起其中一款递给小钟，介绍到：“光苒p63，超薄款，轻触底部圆圈可伸缩屏幕。您试一下。”

小钟用食指轻触，果然屏幕在手中裂成两块，机子中间伸出超轻薄屏幕，与原来两半重组成一个完整大屏，其中丝毫没有缝隙与拼接痕迹。

小钟对它很满意，丝毫没犹豫就决定入手，问道：“多少钱？”

“3200。”小姐答道。

“行，我要了。”小钟非常爽快。

“柜台刷脸自动付款。”售货员小姐指了指柜台。

小钟拿着东西朝柜台走去。

这过程中，任飞一言不发，在旁边看着个立在墙角的超大纸箱出了神。

售货员小姐见客人这个神情，走过去问道：“先生，您想要那个吗？”

“啊，”他回过神来，问：“那里面是什么啊？”

小姐走到箱子旁边，打开旁边的展示屏，介绍到：“这是我们公司的最新款仿真家政机器人。”

任飞盯着资料上的图片，身高一米九，一张温柔绅士的脸庞，宝蓝色的眼睛，眼波潋滟，比真人还真，不愧是主打女性市场的高质量产品。

“你们这个，”他指指图片，“是以女性为主要消费者吧？”

“是的。当今时代很多女性选择单身、独居，一心发展事业。我们这款产品不仅能帮助女性处理家务、定时做饭，还能防范窃贼，保障女性生活安全；同时，这款产品具备恋人模式，能让使用者受到专一真诚温暖的情感关怀。”

“功能还挺齐全。”他沉思一会，问道：“你说做饭，他做得好吃吗？”

“这个您放心，只要您下载好菜谱，山珍海味都能给您做出来。”小姐礼貌地说。

“菜谱是系统自带吗？”他眼睛开始闪光。

“当然，我们这款产品系统里带有八国1400多个地方的菜谱。”

“我能看看吗？”任飞心动了，他爱吃，但不爱做。现成的美食摆在眼前，谁不向往？

“当然可以。”说着，她绕到后面，解开捆住纸箱的绳子，然后绕到前面，抓住纸箱上的把手把它竖着抽了出来。

渐渐地，一个高大的机器人，不，一个人映入眼帘。

完美的脸型、精致的五官、修长的四肢，跟图片里别无二致。这完美的外表和比例，在真人中见到的几率是百万分之一。

他绕着它转了一圈，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它的皮肤。

指尖传来的触感把他吓了一跳。太过真实反而令人害怕。

“这真的不是真人吗？”

“不是的，这就是机器人。为了达到更好的用户体验感，我们公司采用了高级仿生技术和高端材料，最大程度模拟了真人皮肤质感以及人神情、行为。就算走在街上，也很难有人认出来这是机器人。”小姐耐心解释道。

任飞犹豫半晌，又问了句：“你确定他做饭是真的好吃对吧？”

小姐看着这客人对吃挺执着，还挺可爱，答道：“千真万确，如果不行，我们原价退款，并且来回运费由我们承担。”

得到这样的保证，他放心了点，“多少钱？”

“由于这款产品用的都是高级材料和尖端技术，因此价格也相应较贵。打折六十八万。”小姐回答。

“送货上门吗？”他问。

“是的。”

“行，要了。”

千金一掷，只为美食。

“好，这边填一下您的信息，我们好安排送货。”

“老板，”小钟付完款走过来，“你买个机器人啊？”

“嗯，听说他做饭很好吃。”

小钟心领神会。

从商场出来，他照例将小钟送回家。

之后的时间，他独自开车回家，在高耸的钢筋水泥森林中穿行。二十多年前，好像一抬头就能看见缀满星星的天空，而现在，一眼望去，全是灰白的墙壁。

看着真冰冷啊，那无人等候的家，未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