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床上躺着的两人任由时间流走,无人顾及。
元今羽朦胧记得,自己的意识应是不清不楚了很多次,时而指尖附着了浴室的水珠,时而又穿梭于干涩的床单上。
当然,在清楚时,她也做到了尽职尽责。
待到一切结束,她想起那个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
“我喜欢你。”
小臂贴着的那人一颤,转过来,“什么?”
“我说,你那年在冰面上,说的是‘我喜欢你’。”
她看懂了那句无声的告白,在她向后倒的前几秒。
屋内开着温度正好的空调,姜涞的心好像被单独拎到了暖风口。
元今羽听到了。
她那天没有等到的回应,时隔七年多,以正常的音量说出口,落在枕边,跳在她的鼓膜上。
“还有一句,那天我还没来得及说。”
她侧躺着,揪起女人的几根长发。
元今羽也侧过来,正对着她,等待被时间耽搁的那句话。
“我同意,同意你的提议。”
同意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一边。
没有人再说话,姜涞从没有告诉过元今羽。
她很喜欢就像这样和她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双眸子好像有什么魔力,总能让她愿意把自己的往事全都说出来。
有一段时间,她有很多话无人可诉,日夜都有幻觉,似乎真能看到这双眼睛晃在眼前。
她渐渐找到了答案,原来她们这段因脆弱而燃起的爱意,是会像这样盯着对方心灵出口的地方,才将达到顶峰。
“那这次,姜老师也会同意吗?”
眼睛的主人声音很低,也怕扰了这方奢望已久的静谧。
“会。”
从你决绝地朝后倒去,这种问题的答案,就只会有这一个了。
元今羽笑了,少有的夹着惬意的笑。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再做导演了。”
以前她总在想,或许该和姜涞之间留一些距离,可当爱再次被唤醒活跃,她只想不管不顾地听到这几年缺席的真相。
“因为,我还是没有过得了自己的那一关。”
从再次相遇后,姜涞就总在想,该怎么告诉元今羽实情。
她甚至想过,实在不行不如讲几句假话罢了。
然而多日的纠结,在真正说出这些话时,显得如此毫无必要。
当她就这样面对着元今羽,很多话不用多想,就会自然而然地冲出来。
甚至无需讲明,元今羽就已经会懂。
“是因为有人提了那件事?”
姜涞点点头,翻过身,平躺着望向顶灯。
——
那件事发生在一年前,彼时的初秋比现在还要热些,她带着剧组上山去拍摄,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导游。
“你是哪里人啊?我小学同级也有一个同学叫姜涞,这字好像还挺少见的。”
男人可能出于职业的习惯,在大巴车上自然而然地和她攀谈起来。
“北城人。”
她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敷衍了几个字。
“是吗?”男人有些失望,却还没有被压下兴致:“你知道吗,我那个同学,她爸是那种人!”
他们坐在车厢靠前的位置,身旁本没有人,但他的这句话,却吸引了后面的演职人员。
“哪种人哪种人?”
大巴车在行驶途中并不安静,空调开久了总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涞越是不想闻,就越会被吸进体内。
“当然是那个了!”
她低着头,没注意到男人用了什么手势去形容那三个字。
车里传来一阵阵惊叹,快要压断她的脖颈。
“姜导,你对这事没兴趣吗?”那人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的议论,一回头,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剧本,换了个座位问道。
“没有,我不喜欢八卦别人的事。”
姜涞翻了一页剧本,不曾抬头。
“这是你们的行业规定吧?没事!咱们又不是说娱乐圈的八卦。”男人不肯放弃车上任何一个人的反应,执着地想让她也为此惊呼。
“你究竟想说什么?”
姜涞抬起头,直直地看过去。
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让男人一慌,往后退了退,声音也低了一点:“我就是想说,你不觉得那个女孩儿特别那什么吗?”
“特别什么?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你能决定你的家人吗?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难道你也要一起被歧视吗?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凭什么要被你认为低人一等?”
这些话可能从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姜涞脑海中零零散散地汇集了。
但她从来没有勇气说出。
离开小城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些了。
她以为自己也不会再在意,就算听到了,可能也会像小时候那样装没听到。
但这一次,当男人别有用意的笑声越来越大,她想起了元今羽给她的那把折叠刀。
那把刀被她带在身边很多年,似乎接触的时间久了,也就融进了她的生命。
她惊觉,也许这才是当初元今羽送给她这把刀的目的。
她想让她和自己一样,都变成锋利的刀刃。
在必要的时候,不再只有逃避这一个选项。
反击是有用的,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不仅是男人被她吓得退回了过道那边,身后的人们也都换了说词,赞同起她的话。
她又低下头,继续翻看起剧本。
前所未有的畅快令她高兴起来,到了晚上聚餐后,回房间不自觉地多喝了一点。
酒精给予了她更踏实的睡眠,却在第二天一早淡去时,才提醒她错过了剧组的事。
在她昏睡期间,有一个场务也喝醉了,独自跑去看日出,从崖边跌了下去。
幸好,被茂密的树枝拦停,没有大碍。
但这件事却成为了连锁反应,让她此后一到市区以外的地方取景,就会心有余悸。
持续半年后,她始终无法自洽,只得选择转行。
故事讲完了,她还是盯着顶灯不放,不得已地笑道:“这可能就是一个甩不掉的魔咒,我自以为破除了它,却又有新的困扰因它而来。”
元今羽握住了她的指尖,驱走它们的冰凉,染上了自己的体温。
她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年过年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
姜涞难以置信地侧过身,她没想过,女人能有一天再重新提起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