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壑星系埃卡利柏（Excalibur）永昼行宫】

夜空中挂着一颗梦幻的紫色行星。

漫长的雨季结束，埃卡利柏的姊妹星阿里亚特终于拭去灰色的愁云，以充满生机的淡紫色海洋面对着永昼行宫。

和它一样在夜空中闪耀的，还有那些遥远的群星。

舞曲从玻璃行宫内传来，搭配觥筹交错的热闹声音。

温暖和煦的室内光线伴随着机械侍者们的进进出出从室内流溢出来，侍者们端着人类喝剩的香槟酒，从屋内步入室外。

机械侍者出门的瞬间，它托盘上的酒液瞬间冻成冰块，机械体银白的身躯也蒙上薄霜。

行宫之外，是零下30度的严寒。

行宫不远处一处景点永冻冰湖在节理状的火成岩山谷中静静映出星空的全景。

而行宫室内，年轻的孩子们穿着漂亮轻薄的礼服，模仿大人们的举止，社交或舞蹈。

这场在永昼行宫举行的晚宴为了欢送每个前往参加军校选拔的孩子。

既是告别晚宴，也也是他们一生一次的成人礼。

叶九垂头丧气地看着宴会厅门口的镜子，简单调整好肩上繁复的、水晶蛛网般的配饰。

啊……这东西怎么这么麻烦。

细碎的水晶织物罩在纯黑的天鹅绒长裙上，如同繁星点缀夜空，可没走几步就要重新整理，不然就会缠成一团。

这件裙子是尼尔指导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这也是老爷的遗物，说是特意留给小姐成人礼上穿的呢。】

【哇！太好看了，呜呜呜呜呜……】

【如果老爷和博伊斯能看到小姐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吧。】

明天博伊斯就要回家了。

叶九点点头，看向镜子。

一个精致的面孔映入眼帘。

女孩微卷的黑长发下是灰色的瞳孔。

叶家人大部分是黑发蓝眼；而江家则保存了古华夏基因，黑发棕瞳居多。

叶九却和他们长得都不一样，于是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侧目于她，有的发出无声的惊呼，有的则皱皱眉头对她敬而远之。

叶九权当没看见，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发丝下灰色眼睛深邃，如钢剑淬火，陈雪不化。

叶九看到自己在镜中的样貌，不由得感叹原主的基因优势。

也感叹于这么攻气的脸都能画成毫无攻击性的甜心笨蛋美女，叶九之前的造型师技术也牛的太离谱了……

叶九一边想，对着镜面微微簇眉。

目光下移。

黑色裙装下隐隐显露出流畅线条的女性身材，从原来单纯的瘦弱变得健康有力。

虽然和战斗向导叶九同志前一世的体格相比还有一点距离，但最起码从纸片人变成了舞蹈演员的肌肉量。

水晶搭配纯黑的天鹅绒长裙衬出主人的白皙美丽，唯一不和谐的是这套行头中，叶九戴在手腕上粉粉的青少年腕带。

【小姐，您穿得这么好看，其实可以不把我带上的。】

尼尔支支吾吾地说，叶九几乎要想到它戳手指的可怜画面了。

【没事。】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

【戴得越粉，打人越狠。】

【好吧小姐……】

叶九轻转自己右手晚上带着的粉色的、此刻和礼服并不相称的运动腕带，手里还抱着一沓提前印好的文件。

明天是出发启程参加军校选拔的日子，今晚本应纵情狂欢。

可叶九对美食歌舞无甚兴趣，本想推辞，却听说今晚娄炼冶也来，旋即改了主意。

叶九怎么会放过免费的精神力提升机会呢！

咳咳，不是，她只想顺手把合同带给他。

等叶九真去比赛了，这狡猾的男人爽约了怎么办，得提前让他把各项义务落实一下。

叶九本人目光在宴会厅的入口处一扫，一眼扫中人群中的娄炼冶。

今晚的娄炼冶更不像是一个星匪头子，而像是社交名流。

他身材高挑，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礼服下藏着饱满的肌肉、银色的流苏从双肩垂下，举手投足间竟然动也不动。

堪比贵族的仪表和那身象征他曾经帝国军人身份的礼服。

等等，他们家不是星盗集团么……

最让叶九在意的是娄炼冶额前的细碎刘海，男人平日里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次居然刻意垂坠下丝缕留在额前。

像是因为什么坏事被打湿、摇晃出来的。

像是引诱。

叶九轻呵一声，用会场里无人能听懂的蓝星家乡话吐出一个她觉得最适合形容此刻娄炼冶样貌的亵渎词汇——

尼尔听到她说的词语，吓得唔了一声，它是精通全部星际语言的人工智能，可此刻却只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姐……这么说不太好吧！”

“我我我我我我是青少年款人工智能，这种内容不能听的呜呜呜呜呜。”

最让尼尔尴尬的不止如此，它看着自己小姐的精神力，居然在看见娄炼冶的瞬间又涨了50点。

99250 -> 99300

又涨了50点。

……

叶九则一脸无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拎起裙子缓步走到娄炼冶身旁。

娄炼冶身边站了些年轻男女，听他说话听得认真。

叶九眼一扫，娄炼冶身边站着的人她便认出七七八八。

这些人她都在娄炼冶公司主页上见过，都是他公司旗下的比赛选手，不少是借着假期回月壑的军校生，更有在本系的模拟赛中名列前茅者。

经过内部选拔那天的交锋，叶九算是知道了娄炼冶有多贪。

而如此贪婪的娄炼冶做这个并不算特别赚钱的选手经纪生意？

很显然，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投注能得的利益对他来说九牛一毛，他真正的目标是眼下这些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娄炼冶需要好帮手、好下属。

他需要更多智慧的头脑替他管理手下的舰队。

他不仅想要金钱，也对权力倾心，只不过掩藏的很好罢了。

叶九无声无息地站到娄炼冶身旁，抬头望着他说。

“能借用您一点时间吗？娄先生。”

娄炼冶身旁的年轻人们面露难色，娄炼冶本人也有些惊讶，眼角一道小疤的双眼温和又怨念地看了叶九一下。

虽有不满，但娄炼冶还是轻叹一声，跟着叶九离开会场的中心。

行宫大门前，叶九接过机械侍者手中的大衣，冲它点头致谢，娄炼冶也穿穿上厚实的外披，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走到室外。

一路上没有任何的灯，只有星月余晖，叶九偶尔瞥一眼他遮着眼角小疤的碎发，心想什么样的人才喜欢遮遮掩掩呢。

他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充满自信。

反而有一点被他精心掩饰过的自卑，就像是遮住眼角的黑发。

走到冰湖旁的一间赏景温室，叶九先看了看，确定屋里没人，然后开门请娄炼冶进去。

娄炼冶第一次来埃卡利柏的永昼面，更是第一次有空来景点。

观景温室内，异星夜光植物随着人造暖风轻轻摇摆，散发着荧光绿色的点点光辉。

室外则是一片美丽的冰冻湖景。

冰湖被玄色的火成岩棱柱囚禁着，但却映出夜晚的星空，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中一片寂静。

但这寂静之中仍有生机，如同对宇宙的巧妙暗喻——

一群匍匐着的爬行动物在夜色的笼罩下趴在冰湖上，它们用滚烫到发红的肚皮在冰面上烫出小洞，然后两三只一群，一股脑地钻进厚厚的冰层下的活水中。

“那是火漆蜥蜴，雄性蜥蜴留下的洞总是正圆形，形似火漆盖在冰上。”

“雄性蜥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身体的温度……”

会把他们自己烤死的。

娄炼冶不明所以到有些怨念的目光穿过他惹人怜爱的发丝看向叶九。

“嗨，不打洞怎么娶老婆。”

叶九看着他漂亮的样子心神一晃，说完，打了两个响指让自己和娄炼冶都回神。

“好了娄先生，我有正事要说，我参加比赛后，我把您需要履行的义务和我会回报您的酬劳的具体条款都写在这里了。”

“拒绝婚约的事情你可以赛后再宣布，算是我赠送的好处，但赛后必须宣布，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

她飞快地说明来意，并把一沓文件中的一份推到他面前。

娄炼冶他草草扫了一眼那些文件。

他皱了皱眉，食指和拇指分开按着太阳穴回答：

“我需要法务再过一遍。”

叶九挑眉，“我明早要启程出发了，现在不行？”

娄炼冶看了她一眼，呼吸逐渐深沉起来。

她打扰自己社交，打扰自己看景就算了，还非要火急火燎地让他签文件。

签署文件前必须要法务仔细检查，这是最最基本的商业素养，她是不是在考验自己，考验自己具不具备一个合作伙伴的基本素质？

……这小姑娘就这么信不过他？

“虽然我们家族名声……没那么好。”

“但我个人是守信的，叶九，和你的约定我肯定会遵守。”

娄炼冶越说越觉得委屈，感觉自己像是快要烧死的雄性蜥蜴，在冰火两重天里苦苦挣扎：

“可你的态度……我不喜欢。”

“态度？”

叶九丝毫不懂娄炼冶的点。

商业合作，要什么态度啊。

还是说，他想多要她一个点？

叶九皱皱眉头，“1.55倍的佣金是我的底线，况且你也知道我不会拿你的舰队真的有什么用处，1.55还不够吗？”

叶九看着娄炼冶，几乎就要把“别贪了”几个字说出口。

叶九活着的时候，星际舰队的工厂还在木星轨道上建造，如果能租下娄炼冶的舰队，她确实挺希望见见星舰的样子的。

但诚如她所说，她那笔钱就是为了把自己“赎”走，最多坐船看看，1.55已经是大便宜了，多一分钱她都不想给。

娄炼冶看着她细扣金额，忽然明白了，两人又错频交流了。

她觉得自己是想贪财。

可他真正想要的是，那种态度。

语气上温和一点，亲近一点，就像是那天在内部测评最后那种。

明明有人在边上的时候，叶九就会一口一个“娄先生”叫得亲切，可只要私下接触她就又变成上司的口气，你来你去。

内心酸涩不甘的娄炼冶清了清嗓子：

“现在名义上我还是你的‘未婚夫’。”

娄炼冶几乎明示了。

稍微对他好一点点也不行？

叶九则耸耸肩，像是无所谓，“反正迟早不是。”

她动肩的时候，细碎的水晶在赏景温室的玻璃上折射出许多小彩虹。

娄炼冶被她的固执搞得气极反笑，有些不满地妥协：

“我会看的，在去R-11的路上。”

“你满意了吗？”

R-11，本次军校选拔的比赛地点，一颗海巨星。

听娄炼冶说要在路上签字，叶九这才愉快地点头、伸出手，“合作愉快，娄先生。”

可娄炼冶却没回应，他看着窗外群星闪耀的冰湖，若有所思：

“比起合同，你有兴趣跳舞吗？”

然后他牵住了叶九的手。

叶九没什么兴趣，一开始表情坚如磐石。

但望着窗外的美景，终于心生动摇，她做了这么多事，也该找机会放松一下？

“来吧，我猜你以后不会回到埃卡利柏了？”

“如此良辰，怕不是最后一次见。”

娄炼冶还在引诱，他抬头，碎发下的温和双眼带着笑意，颇为暧昧地看着叶九。

跳舞这种活动如果不带任何的目的性，简直就是浪费生命，如果说舞会上有几个能结识的重要人物就算了，自己家的舞会有什么参加的必要？

可星空和这个即将成为前夫的家伙如此邀约，一支舞而已，叶九最终还是同意了。

两个人穿起笨拙厚重的御寒外套，像是偷跑出去的孩子一样，一边打滑一边跑到在满是火漆蜥蜴烫出冰窟窿的冰面上。

冰面很滑，娄炼冶一个没站稳，弄碎了刚结的薄冰。

叶九稳稳扶住他，冲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被嘲笑的娄炼冶无奈：

“你们叶家，就连领星尚的蜥蜴本事都这么大？”

他摇头，真是被弄得没脾气了……

他们在冰面上找到一小片干净平整的场地，可遥远行宫中的乐声早已听不到。

除了火漆蜥蜴吐上来的气泡结冰的声音，世界一片寂静。

就在叶九想问他没音乐他们还怎么跳，不如看星星算了的时候，娄炼冶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哼起远航星盗们的民谣小曲。

星汉无声，紫月炳焕。

倾诉孤独的歌谣在山谷中悠悠回荡。

娄炼冶再次向叶九伸出手，双人舞中邀请的手势。

情绪，氛围，他们距离的远近全都正好。

可他却看到叶九抬起头、皱眉，望向天空划过一道白色的流星。

奇怪的是，那流星不仅没有很快消失，反而越来越绚烂，白焰包裹着橙色的燃烧核心——

不，不是流星。

有东西正高速擦着大气层朝着埃卡利柏的地表坠落！

叶九看了娄炼冶一眼，其中有抱歉的神色，然后踉跄着从冰面上往岸边跑。

娄炼冶也顾不得浪漫了，低声呢喃，“怎么会？那是什么？”

娄炼冶和上次一样是带着少量星舰前来赴约的，如果那颗划下的流星不是小行星，而是什么人造物体，比如他军舰上的什么东西，那他麻烦就大了。

任何飞行器未经允许着陆于私人领星都是宣战行为。

娄炼冶就算再不满叶家的豪横，也没蠢到向叶家宣战这种地步啊。

叶九则摆摆手，似乎洞穿他的疑虑，一边跑一边呵着白气向他解释。

“不是小行星，也和你没关系。”

娄炼冶第一次见她脸上有这种可以称得上担心的表情，就连餐厅里面对军用机械人，她也总是冷静的。

“那是博伊斯。”

“博伊斯？”

娄炼冶有些不解，那是什么。

叶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肯定是博伊斯。

她的机甲。

她明天就会回家的教父博伊斯。

顾朗星宁肯毁了它一不会让叶九得到它。

混蛋。

被叶九一个人扔在孤寂的冰面上，娄炼冶的通讯恰好接通，是他留在天上的副手给他紧急回报情况。

“娄先生。”

“经过确认，刚刚坠入星球地表的是一台C级白色轨道机甲，经查，是叶家原本停在轨道机库里的，机载AI名叫‘博伊斯’。”

作者有话要说：思念老婆的小曲:

/离开家三秒差距*，破烂引擎嗡嗡响/

/我的爱呀在干嘛，我的爱呐居何方/

/离别的泪擦不掉，滚烫的心儿烫得慌/

/你的情郎去讨生计，非把爱人心来抛/

/去往的地方隔群星，宇宙深处黑又凉/

/想不清啊为什么，别了爱人又别故乡/

秒差距：天文单位

险些得逞的娄老师气到恨不得随机抓一只蜥蜴捏爆

蜥蜴：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