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傻子才会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

叶九记得自己的老师，整个蓝星防卫体系里最睿智的向导曾经如此说过，他的后半句是：

但如果背对敌人，偶尔也只能当傻子。

叶九举起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还没转过身就听到小女孩开口：

“哥，我没事儿！”

“叶九又救了我一次，咱们下次再杀她吧，好不好。”

小女孩屁颠屁颠跑走，叶九用脚趾头也知道现在用槍指着自己的是谁，是那个在空间站遇到过的佣兵落雨。

叶九没听到有放下枪的声音，开始觉得不妙：

现在在佣兵的心头一定悬着天平。

天平一边是10000信用点的人头加一把实用性极强且挂载价格不菲模块的好槍，而天平的另一边则是没还的人情。

而做出选择的人好巧不巧是奉行利益至上的佣兵。

实话实说，如果是叶九的话，她会动摇的。

“别转过身。”

落雨的话中有警惕，叶九猜测他已经知道自己曾和两个他的同行交手，且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他的内心在挣扎，10000信用点够他们兄妹两个两年的吃穿用度，

就在佣兵用槍指着叶九的时候，叶九看到不远处，海面上伴随着海浪起伏，有一个黑色的小点隐隐冒头。

远处也有狙击……

“别转过身，假装你已经放弃抵抗了，你能看到远处那个狙击手吗？我猜也是佣兵，他在等我开枪，好坐收渔翁之利。”

落雨出人意料地说道。

“你们的做事方法真像是一批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

“叶九兄弟，如果你也过几天我们这样刀尖舔血的生活就能体会了。”

落雨平静地回答也叶九的调侃。

“我说三二一，你趴下，那个人交给我对付。”

叶九表示同意，但她明明记得落雨背的武器和刚刚被自己扔到海里的佣兵一样，是一把步槍。

“步槍对狙？”

“你刚刚不是还手槍对狙来着？”

“这你都知道了？”

叶九感到疑惑。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叶九原本的想法是尽量保证自己的各类数值隐蔽，因为一旦让对手知道了自己的优点和弱点，原本就很困难的对决就会再上一个台阶。

落雨似乎是觉得自己话太多暴露了太多的信息，轻咳一声，回答到：

“佣兵们有自己的情报网。”

“情报网……在比赛里也有吗？”

叶九表示震惊，这可是紧张的“表演”赛，在她杀了一个佣兵，另一个生死未卜的“短暂”时间里，她用手槍对狙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

“比光脑还要快，”落雨笑着解释，“在禁止使用光脑的比赛里更是快得一骑绝尘，你的10000信用点身家已经传遍整片海面了，叶九兄弟。”

叶九苦笑，就听落雨接着说。

“用最快的速度倒下，咱们三个的性命就靠你装死的速度了。”

“三”

“二”

“一”

叶九感觉子弹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肩头擦过，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旋而出。

下一秒，海面上黑色小点彻底沉入浪涛之下，过一会儿再次浮上来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叶九轻叹一声。

“表演赛。”

落雨走到她身边拉她起来，自嘲一般笑。

“最适合我们这种佣兵。”

叶九看着落雨经过风吹日晒的粗糙面孔在阴雨天气更有几分超出年龄的沧桑，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一万信用点，加一支好槍，但你却……？”

“都没有她的性命重要。”

落雨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脑袋，和小女孩年龄差距并不大的他笑容里竟然中有一丝长辈的慈祥，说完，他对着叶九提出邀请。

“你没有队伍对吧，叶九兄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可叶九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落雨，她看到原本跟着她的无人机并没有跟在身边，继续着提问。

“她还没到参赛年龄，对吧，以你的身手，没必要非得来这里也能赚够活下去的钱，不是吗？”

叶九也对落雨摊开手，表示自己仍然有合作的意向。

“没有恶意，只是我必须得知道自己的未来伙伴的动机。”

“为什么是我，以及我为什么要选你。”

落雨似乎被她的问题弄得有些心烦，潜意识里，他不想开口。

但叶九的身手他已经知道了，连着击败了两个追杀的佣兵，虽然是苦战，但她绝非看上去那么单纯温和，相反，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老手。

而与她的战斗经验相同的是她的谨慎。

如果想和她这样的人合作，不完全交代清楚是不可能的。

“‘我们这样的人’。”

落雨仰起头，让雨点滴在自己的脸上。

“在哪里都一样的，一样的打斗和杀戮，但在这里，有一丝机会。”

叶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连绵的雨云间居然错开一点，投下微微发红的阳光。

一丝机会。

摆脱充满杀戮与追逃的生活的机会。

“你也看到了，她的头脑看起来不算灵光。”

落雨在说之前捂上了妹妹的耳朵。

“可说起来你可能不会信……她只是从小没有生活在人类社会中，比别人成熟的更慢，她其实特别聪明。”

“我希望她能去上学，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回头的机会了，但她值得一个光明的未来，仅此而已。”

听完落雨的话，叶九想到小女儿两次“不杀之恩”，点了点头。

比起单纯的傻，她更像是落雨口中说的那样，成长在一个缺乏和人交流的环境，像是古代传说里被母狼养大的孩子。

“你和比赛里的大部分少爷小姐们不一样。”

落雨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你有剑，也有心。”

“比起和你这样的人做对手，怎么想也是做队友更好。”

落雨说着冲着远处扬了扬下巴。

“至于为什么是我……你已经看到了。”

“理解。”

叶九看到落雨因为自夸而没忍住笑起来，他的笑里有一丝第一次的时候自己没有捕捉到的朴实。

她其实还有后半句问题没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叶九耸了耸肩，对落雨伸出手。

后者没有像是寻常人那样和他握手，而是选择攥住叶九的手臂，和他的面孔以及他的名字一样，这是只属于他这个文化背景的人群才会做的手势。

他的祖先，那些战士们曾经在这样互握手臂之后，拿着黑曜石的长矛，在马背上向手握□□的殖民者冲锋。

如今，他也要和叶九一样去挑战这个巨浪翻涌的星球，和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把他们压在地面的坚不可摧的伟力。

“队伍登记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表演赛后。”

叶九在精神途径中调度几下，一只空投舱向上掀起盖子，她往里一跳，对着小姑娘伸出手，露出一个完全算不上谦虚的笑容：

“我先带你们赢，队友。”

说着，海面上的空投舱排成一个阵列，像是舰队一样朝着远岸的方向驶去。

小姑娘被气派的场面震撼地哇了一声，对着她哥输出今日暴论。

“哥，你刚刚说什么了让会动的10000信用点成了咱们队友。”

“我就知道你不会杀她的，你说‘好佣兵没有道德’，但‘我们不是，也决不能成为那种人’。”

落雨抱起手，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今天引用我的话的额度已经上限了。”

“为什么？不公平！”

叶九则莞尔一笑，伸手拉落雨进自己的空投舱。

没想到落雨非常没义气地祸水东引。

“但你还可以引用叶九的。”

“‘你连那个灰袍学者都打不过，你好好活着就是帮我了。’，我现在还活着，所以算我帮了你一次，算上我欠你那次，我们扯平了。”

叶九然后血直往脑门儿上冲，她努力睁了睁自己的眼睛，她不和孩子置气。

“嗯，扯平了。”

精神图景里，博伊斯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叶九感受到他的想法。

【有话直说吧，博伊斯，你觉得我不应该轻信别人？】

博伊斯只是茫然地坐在海滩上，看着海面上那个能够转播叶九视觉的浮框，怔怔地回答：

【叶九……你是什么时候会，交朋友的？】

叶九没想到博伊斯的关注点，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用人总会成长搪塞过去。

她要坦白吗？

或许等表演赛结束吧。

博伊斯仍抱膝坐在沙滩上，用少年的目光看着她。

【这样……】

叶九驾驶着空投舱行驶了一会儿，落雨把自己和妹妹身上的装备都接下来摊给叶九看。

他们三个人的家当并不算多。

一把魔改M4，中远程作战，一把叶九刚刚得来的有能够冲击掩体的好槍EM21，女孩背着的小型火箭筒，一把小口径脉冲武器，一把小口径火药武器，延展金属的匕首、矛头，最后是博伊斯。

对于叶九这种强烈的火力不足恐惧症患者来说，远远不够，但是对于直播间的观众来说，已经非常吓人了。

【“秋雨落叶”是要杀穿表演赛吗？枪榴弹火箭筒都有，要直接轰了灯塔是吧。】

【别尬吹，现在在近岸领先的临时结盟队伍火力不比他们差好吧，而且还有点位优势，用什么杀穿？嘴吗？】

【不是睁睁眼，叶九已经在比赛开挂到这种程度了怎么还会有人拿普通选手的标准看她，这些东西一般人不行，你们要不要再把她身边这些空投舱算上呢？忘了兰尼怎么淘汰的吗？】

【#希望兰尼早日康复#】

【？吊车尾选手和佣兵的组合还有归化国的家伙都有人粉真是不理解你们到底在看些什么……】

【啊？什么时候组合名都有了让我康康……好怪，再看一眼。】

镜头下，落雨使使眼色，让小姑娘把她的槍给叶九。

小姑娘憋着嘴不愿。

叶九知道落雨是想表示诚意，但她拒绝了落雨的好意，表示自己更倾向于用有子弹的火药武器。

“为什么？”

落雨好像有点惊讶。

“你喜欢老东西？”

叶九还没开口解释，就听博伊斯在精神图景里默默吐槽。

【你的队友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叶九忍着笑意安抚。

【他没说你，而是说槍。】

说起槍，她确实更偏爱老师武器。叶九回那个时代磁轨武器已经初步应用，但是比起那种花哨东西，她会永远选择卡老师这种可靠的老东西。

“火药武器是机械结构，最大的问题是火药在枪管里集聚导致的积碳，但只要了解枪械结构就能保养，而电磁/脉冲武器底层结构太复杂，没有机械师我们很难处理。”

说完，叶九看了一下落雨，目光似乎是在说“你不是机械师吧，看着也不像”。

“驾驶员。”落雨自报家门，然后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侦查员。”

叶九不敢相信。

“侦查员带火箭筒？”

她看着落雨一脸严肃的面孔。

“把人都杀光的那种侦查？”

“啊？哥，叶九怎么知道我们的打法？”

落雨一脸恨铁不成钢，攥着妹妹的脑瓜顶仿佛恨不得对她进行灵魂榨取。

“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落雨说完，摸了摸鼻子，略带心虚地转移话题。

“说起来，这个方向，貌似不是近岸……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