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您好，我们的确是游客。”许弦将邻居姑娘挡在身后，礼貌地回应老人家的话。

“赶紧走吧，这里，不太平。”老人的眼窝微微下陷，已经不复清明的浑浊眼神扫过面前两个年轻人。

抛下这句话后，刚准备关上家门，却不经意间踩空了门槛，差点跌落磕到门枕石上。幸得许弦眼疾手快，扔下背包扶住她，才避免了这个意外。

老人稳住身形，像是思索什么，话锋一转：“小娃娃，进来喝杯茶，陪陪我这老人家吧。”

提出这个不容人拒绝的邀请后，老人拄着拐杖，弯着驼背得厉害的身子回到屋内。梁桐玉有些犹豫，不知是走是留。

而此时，穿巷而来的锣鼓与唢呐齐鸣，还伴随着一众隐隐约约的引路呐喊声，越来越接近他们。

【唢呐一响，需入屋避让，直至声音消失。】

想到这条注意事项，两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走进屋内，并把门虚虚掩上。

唢呐声不绝于耳，声波冲击着他们的耳朵，梁桐玉不敢发出声音，倚靠在木门的门框上打量着屋里的环境。

藤蔓与爬山虎缠绕着庭院，像是无人打理般杂乱地纵横延展，四处生长，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局促。

一口长满杂草的水井坐落在院子中间，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使用。

水井旁静静地躺着一只造型奇特而有些脏乱的小人玩偶，应该是家里小孩子的玩具，此刻却无人去拾起。

待唢呐声逐渐远去，她揉了揉耳朵，终于松了一口气。老人此时却走了出来，似是在等待他们进入屋内。

“婆婆，那我们就打扰您了。”门楣上张贴着三张红纸流苏，屋内的世界就像一个不受打扰的隔离空间，外面明明暗暗的日光都透不进来。

屋里除了有些陈旧的红木沙发、茶几、饭桌，与一台电视机以外，没有其它多余的家具，陈设十分简陋，却并不显得单调。

香烟燃尽的烟火香与檀香味缭绕，红汤圆与发糕祭品安放在神位前，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神神像静静地被供奉在家屋，看上去能隔断外面的邪气。

烟雾未尽之处，许弦依稀辨认出神明座上的字眼：“萨……”

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接过老人家递来的一杯清茶，主动询问：“婆婆，请问您是侗族人吗？”据他所知，侗族供奉的神灵多为女性神，且神名前也大部分冠上“萨”名，如今仍保留有祭萨的文化。

“几十年前因缘巧合，外嫁到了这个村落，倒是还保留上了供奉萨神的习惯。”老人家并不意外，饱含风霜的目光凝视着这座神像。

“这位名为萨林惰，是把守大门、防鬼邪闯进，庇佑孩童平安的女神。”*见眼前的年轻人露出探究的神情，她主动解答。

“那，请问这位是？”角落里还供奉有一座不起眼的神明神像，看上去倒像被人故意冷落。

“不过是我们村落的主神赵娘娘的分身。”听到梁桐玉的询问，她语气却是冷淡了些。

“嗯嗯了解了。”梁桐玉点点头，收回目光。却不敢再接着问老人家，楼上是否还有人居住。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娃娃，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只是渡口的摆渡船，逢年过节都停运。怕是你们得在村里呆上一晚，中秋过后才能离开了。”

只是想出游放松心情的梁桐玉如今只感觉身心疲惫，像是来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想到也许一开始在抽中那个奖的时候，他们就不该选择动身出发。

“婆婆，请问您方便告知缘由吗？我们也好做点准备。”许弦出发前其实也查过关于这个村落的资料，并没有得知太多信息。只是前段时间在这边有位年轻人失了踪，但据他的朋友透露，此人早有轻生念头，所以大家猜测兴许是他随意找个隐蔽的地方了断此生。

许弦眸光闪烁，思绪至此：“兴许这位婆婆的提醒与此事有关联？”

老人干瘦而布满沧桑皱纹的手摆了摆：“你们不该问的，早点离开吧。”

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重的敲击声，回荡在有些昏暗的屋内，将气氛衬托得更为诡谲。

梁桐玉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两盒巧克力和香软的小蛋糕，放在桌上，乖巧地眨眨眼：“婆婆，承您招待了，这是我从外面带来的一些零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您收下吧。”

从这个家里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有小朋友与老人家一起住在这里，说不定方才二楼的目光便是小孩好奇的窥视。婆婆对他俩释放了善意，梁桐玉也尽量展示友好的态度。

“不用，这玩意儿费牙，吃不得，你拿回去吧。”老人家却是拒绝了起来，几番推托之下，梁桐玉也不好再坚持，只好遗憾地准备把巧克力放回包里。

“奶奶，我想吃！”清脆而有些急切的稚嫩声音从拐角的楼梯口传来，不知道这小孩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怪怪，你快回房间去，”听到他的声音，老人着急得用手里的拐杖重重敲击地面，高声呵斥。

“小朋友爱吃的话，就留给他吧，偶尔吃一些也无妨的。”梁桐玉余光里只瞥见一道模模糊糊的孩童身影，看得不真切。

“奶奶，我现在就想吃。”没等她反应过来，手里的巧克力突然被一个向她跑过来的孩子夺走。只见这小孩抱着巧克力，又迅速地冲到楼上，不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

然而梁桐玉和许弦却看到，这个孩童的相貌，分明衰老得厉害！

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爬满整张面容，连接着如树皮般粗糙的下垂脖颈，像是被汲取了所有生气。

松垮老态的眼皮耷拉着，大得过分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薄而发白，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衫，嗓子里发出的却是稚嫩孩童的声音，活动的身手亦如寻常的六七岁孩子一样灵活敏捷。

实在怪异得超出他俩的认知。梁桐玉闭上眼睛，眼皮止不住颤抖着，感觉得做上好几个月的噩梦。

发现自己孙儿长相暴露在外人面前的老太太怒气隐现，脸色变得阴沉可怖，举起拐杖便往他俩身上抽打：“走，我家不欢迎你们，走！”

许弦只堪堪护住了梁桐玉，挨了一拐杖，感到有些抽痛，拉住她的手狼狈地逃离出去。

“先停下来歇歇。”两人早已跑出这条巷子，来到了一条街上，梁桐玉的汗水都把口罩浸湿了，不顾地上干不干净，直接坐了下来，艰难地喘着气。

“那个小孩，是我眼花了吗？”她现在回想起都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只奢望许弦告诉她刚才只是她的幻觉。小孩子的身体上顶着一副老人的脸，怪异的反差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会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然而许弦神色未定的表情已经明确告诉了她，他刚才也看到了同样的内容。

远处的天空变得灰蓝，厚厚的云层堆砌着，挡住了刺目的艳阳。

许弦拿出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察觉到身旁的姑娘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蹲下来安抚她的情绪：“不用怕，这个小朋友估计是生了什么罕见的病，才会变成这样，他肯定也不想吓到你的。”

“没事，我不害怕的。”梁桐玉的胆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小，只是一时受不了直面而来的冲击，在他的轻声安慰中，慢慢地平复了心情。

【如在当阳处遇见身穿白色衣服的光头孩童，忌踩脚印】

“这条禁忌里说的孩童，是不是就是那个婆婆家的‘怪怪’呀。”她突然想到地图上的话，感觉能对应得上。

许弦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将一条干净整洁的手帕递给她：“我想起以前听过有这么一个说法，将已经去世的人的尸身除去所有毛发，用白衣包裹好装在棺木里，埋葬在当阳处，便会滋生凶煞。”

“因此，一旦在路途的当阳处碰到此特征的人，如果跟随其踩脚印，邪祟便会缠身。”

“可怪怪是活人呀，写这条禁忌的人好恶毒，分明是把他当成……”梁桐玉攥紧手帕，又忍不住替小朋友忿忿不平了起来，全然忽视掉他的可怖长相。

“不气不气，我们还是先找到民宿好不好？”见邻居姑娘暂时忘却了方才的恐惧，许弦背上行李包，想继续前往目的地。

环顾周围的环境，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专门售卖殡葬用品和提供丧葬服务的街上。

街道死气沉沉悄无声息，也不见一人。沿着街口往前走，两侧的店铺都挂上了白色的帘布，牌匾处大大的白底黑字写着各种经营的用品：纸制冥器、寿衣灵车、墓碑骨灰盒、定制棺材、收尸袋……

店铺都没有开门，但是门口处处可见的白色花圈，却静静地摆放在路边，在这白日里生出几分毛骨悚然的味道。

想要到西潮民宿，必须穿过这条街，梁桐玉直视前方，不让眼神随意乱瞄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硬着头皮与许弦一同往街尾走去。

又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文献出处：

冼光位主编：《侗族通览》，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