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信封就摆在夏凌卧室抽屉里。上面写着“许锐今”三个字。

没有人知道。

她打开信封。

是表白信。

抬头是：致亲爱的陆衿同学。

落款是：许锐今

这封信横贯在陆衿和许锐今之间，成为那道拔地而起的高墙。

在信的结尾写道：有一句话我想当面对你讲，看完这封信，如果你愿意听我讲，就把这封信夹在笔记本里，如果不愿意听下去，这封信你可以自行处理。抱着很大的决心写了这封信，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好吗？

就是吃火锅那天。

许锐今打开笔记本没有看见粉色的信，心里以为陆衿不接受自己的心意，甚至有可能像夏凌说的那样把信丢进了垃圾桶。在悲伤的时候，人反而更容易相信最坏的结果。以陆衿的性格，他断定她肯定不会按约定为他庆祝了。第二天陆衿也没问起昨晚的事情，想来也是没有去的。下午一起走的时候，陆衿问有什么要说的，对于自己的心意，在信里他已经表露的明白，对她拒绝自己的行为，他应该说些什么呢？当然，她有拒绝的权利，自己也有逃避片刻的权利。何况，她还说夏凌喜欢自己，是觉得自己随便一个陌生都可以爱吗？专注在学业上，意思是不要打扰她学习吗？

陆衿从没看过这封信，她以为这是别人写给许锐今的情书。她一心想着要给许锐今送生日礼物，一眨眼信件不见了，她本想当面和他解释清楚，结果自己平白无故被放了鸽子。她以为第二天，许锐今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结果许锐今却对她视而不见，对昨天的事情闭口不谈。她本来想说夏凌恶劣的态度，又觉得许锐今根本感同身受那种针锋相对。她想问他为什么昨天不来，真到了许锐今面前，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十几岁的时候，他们总觉得岁月悠悠，前路漫漫，却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错过就是一个意外的转身，一句没喊出口的话，抑或是一封没有被正确的人拆开的信。

从那一天，陆衿目送着许锐今的背影不留情分地向前走，隐隐感觉到他将踏上无比光亮的道路，自己将去哪里无从得知，故事在这里作结，在高三一个寻常的下午。

自那以后，陆衿身边少了许锐今这个跟屁虫。

校园里任何地方都再听不到那个少年在人群中不顾一切明目张胆大喊她名字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清晰明了的数学笔记，再也没法约定去吃好吃的餐馆。

从初中开始默默张望陆衿背影的许锐今这一次把背影留给了陆衿。

并且没有回头看一眼。

忙碌着忙碌着，怀念着怀念着，高中时代过去了。

夏凌和许锐今如愿去了清华大学，一个读金融，一个读物理。

陆衿留在省内，读了一所二一一，念中文系。

这些没有结果的故事从来没有被遗忘，我们只是以为自己忘了，可在多年后的某些深夜从睡梦中惊醒，许锐今总觉得有一种直觉，有一点不对劲。

在纽约的公寓里，隔着大落地窗可以看见繁华的夜景。许锐今起身，站在窗前，思绪万千。

最近，他频繁地梦见陆衿。

梦见她白皙的面庞，爽朗的笑声。有时梦见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他跑遍大街买到那条兔子头绳时欣喜若狂的感觉历历在目，陆衿眼里的期待与失落反复叠加，折磨着自己；有时他梦到一些想象出来的场景，梦见自己和陆衿在纽约的家里嬉笑打闹，陆衿会做他最爱的糖醋排骨，他就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他们一起喝朋友寄来的红酒，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很有生活气息的场面，她的味道和体温都让他觉得安心。更重要的是，让他思念。

以前听人说过，梦境里发生的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如果是那样，他无比羡慕那一个时空的自己。

是哪个选择成为了转折点带他来到这个没有陆衿的世界？

夜色如织，没开灯的房间里，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轻微的声响。

桌上放着许锐今的护照，里面夹着的，是一张回国的机票。

落地的时候，机场里站满了焦急等待的人，许锐今一眼望到自己的弟弟。

“锐明。”锐今挥手。

锐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接过他的背包。

“走吧，妈在家里等着呢。”

“嗯。”

锐明在省内九八五读历史系，他倒是走了一条锐今没想过的道路。全家人都是理科生，除了他这个弟弟。自从许锐今到北京上大学，家里就只剩弟弟和妈妈，好在弟弟留在了省内，不然妈妈一个人想必是十分孤独的。

锐今读完大学应爸爸的邀请前往美国深造，他在那里有房子，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

爸爸的研究很忙，一年四季着不了几次家，在美国的时候，锐今也很少见他。爸爸和房东也没什么区别，除了不收他的房租以外。

“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深造后，许锐今留在美国工作，锐明本来以为哥哥这辈子要和爸爸一样留在美国了，他却突然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回来了。

听妈妈说，哥哥在国内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机会。

“不走了。”锐今目视着车窗外的风景。

“前几天在学校，我看见陆衿姐了。”锐明打着方向盘，他知道锐今想听什么。

锐今回头看他，“是吗？她怎么样？”

“挺好的，是优秀学生代表了。”陆衿研究生如愿考上了十八岁那年最想去的学校，写的小说爆火之后，学校请她回校开讲座，座无虚席，锐明就坐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陆衿闪闪发光。

“和你说的一样优秀。”锐今看着锐明认真说这话的样子，想起以前，由衷地笑了。

餐桌上，妈妈不断往许锐今碗里添菜，是他爱吃的糖醋排骨。

几年不见，妈已经比几年前苍老不少，印象里她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超级妈妈”，可以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现在眼神里多了一份从容，多了一份淡然，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充满了对孩子前途的焦虑。

“多吃点啊，我看你都瘦了，是不是？”

“有吗？”锐今笑。

“你爸根本不管你吧，哎呀，他连自己都管不过来，肯定也管不到你的饮食起居了。当时要是让夏凌陪你一起去美国......”

“妈。”许锐今放下筷子。

许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说了，不说了，你看我......”

锐明接过话头，“妈，我也瘦了，你发现没有？这几天学习复习太累了，我都吃不下饭，饿瘦了。”锐明捏捏自己的脸，一层一层的胶原蛋白。

“你啊，我看是一餐没少吧！”许妈好笑地拿筷子敲敲锐明的头，“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你少吃一餐饭呢。”

一家人重又笑起来。

夜晚，许锐今约了人吃饭。

“锐今？锐明？”许妈在两人房门前喊，没有人回答，她安心地坐在沙发上，想来是都出去了。

许妈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说：“锐今今天回来了，阿姨还是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阿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愿意自己回来。”

“你放心，他一点也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也是感激你才是。”

“不说，我肯定不说，他这孩子，我最知道的，心气高。”

“好的，你也注意身体。”

“肯定啊，你真心待他，阿姨都知道，放心交给阿姨。”

挂断电话，许妈回到房间，拖鞋拍打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一扇门轻声打开，锐明赤脚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搬起座机，查找通话记录，背下那串号码，再轻轻回到房间，合上房门。

一家西餐店里，锐今和一人面对面坐着，多年未见，就像和曾经的那份亲密隔着一层薄膜的距离，看不清，也触不到，只有不知所措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