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小路上寂寥无人,冷光顺着玻璃搭在那张冰凌般冷峻的脸上。
姜宁环抱着双臂靠在副驾座位里闭目养神,玻璃缝隙吹进的凉风拨乱他鬓角一撮发丝。
驾驶位上,一个少年开车之余眼睛时不时往旁边撇上几眼,但也是仓促一眼,不敢过多停留。
姜宁似乎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不耐的将脸偏向一旁。
少年失落的收回目光,无声叹气,“一定要这么做吗?”
原本顺利进行的事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搅了局,姜宁心里本就不畅快,这个时候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
但听出少年语气中夹含的意思后,他平展的眉头冷然蹙起,侧过眼神,“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少年心脏漏跳一下,不由自主的握紧方向盘。
他鼓起勇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姜宁忽然冷笑,从身上摸出根烟点燃,在少年身旁肆意吞吐。
轻佻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满是不懈,“你不想来,没有人强迫你。”
脚下油门空转,发出一阵嗡鸣。
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般,少年猛打方向将车停在路边。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严肃的盯着姜宁的脸,目光焦灼。
随后声音陡然上升,“陆瞳他是什么东西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招惹他!”
望着无人的路面,姜宁降下车窗,手指发力将烟头捻灭,神色已然不悦。
“关于他是什么的问题,我比谁都清楚,这点不用你提醒。”
“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怕了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
“哥……”
“谢琦,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姜宁将手肘搭在车窗边上,搓动指尖的烟灰粉末,放在唇边轻轻吹散。
“你之所以能留下来,不过是有几分用处罢了,但可笑的是这分用处可有可无。”
他的目光在谢琦身上轻轻扫过,注意到对方脖颈上清淡的痕迹后,平直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挂上了轻浮的笑意。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没人强迫。”
黏腻的嗓音拉着低沉的音色,谢琦很快就反应话中的含义。
握在方向盘上的指尖泛出白色,反光镜中露出他难堪的神色。
从外形上看谢琦身形偏瘦,但绝非那种病态的瘦,而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精瘦。
天生的好皮相让人很难对他产生防备心理,甚至会忍不住多瞧几眼。
人类是视觉动物,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很重要,对于姜宁来说谢琦这样的长相很方便帮他做事。
准确的说,很方便做坏事。
“有时候我挺好奇的,你说你一个好好的alpha,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偏要和我黏在一起。”
姜宁摸着下唇,眼尾勾出一抹戏虐的厌弃。
他本不想说的,可是今天心情非常不好,这种低气压继续找到一个发泄口。
低笑的声音传到对方的耳朵——“难道体验一个omega的感受对你而言,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这句话就像刀子般瞬间划破谢琦压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尊严。
难堪的脸色显而易见,对方却并不在意。
“说实话,我对alpha并不感兴趣,浑身硬邦邦的,没有一丝omega的柔声媚态。”
姜宁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对方尖瘦的下巴看向自己,柔声说道:“不过你这张脸长得很不错,甚至比很多omega都要好看,总能让我想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向对方靠近,眼睫低垂,目光落在他淡淡的唇上。
双方的呼吸一个逐渐轻缓,一个越发急促,就在两张嘴唇即将触碰的那瞬间,谢琦猛然清醒,一把将对方推开——
“够了!”
alpha和alpha,心甘情愿的屈居在他人之下……
从谢琦做出那个疯狂的决定起,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
冯楠扶着陆瞳往教学楼赶的时候,刚好是他们中场休息的时候。
楚择正被一堆人围着,解释会上关于腺体二次发育的琐碎问题。
“楚择!”
冯楠的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楚择也跟着转过头,看到靠在冯楠身上那个昏昏沉沉的身影。
当发现陆瞳面色煞白,楚择平静的面色一下紧绷起来,但他的状态看起来依旧十分冷静。
“出什么事了?”
从进来开始陆瞳的状态就越来越差,冯楠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个待会儿再说,快看看陆瞳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择从他手里接过陆瞳,发现对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的靠在他身前。
“陆瞳,能听到我说话吗?”
接连喊了几声对方也没有回应。
楚择低头看到自己肩窝里陆瞳半虚着眼,目光浑浊迟钝。
围观上前的人越来越多,各大医院教授的话像雨珠子般噼里啪啦盖下——
“是不是早上没吃饭,低血糖犯了?”
“不像。”立刻有人跳出反对,“低血糖不是这个状态,倒像是犯了什么病。”
紧接着赞同的人跟来附和,“像是急症,赶紧看看身上有没有带药。”
“他没有药,更没有病。”
楚择神色不悦,冷冷回了一句便将陆瞳拦腰抱起,朝隔壁休息室走去。
按他从前的性格根本不屑得向别人解释什么,哪怕对方是错的,他也会默认对方在错的道路上爱走多远走多远。
因为楚择知道,单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改变愚昧人群的认知的。
可是这一次,楚择居然反常的留了句话。
不过从语气上听,这根本不像是大神大发慈悲下凡点拨愚昧的人类,只是单方面的怼罢了。
教学楼有间休息室,供教师课间休息使用,除了一张简单的椅床,还有一些基础的医用教学用具。
楚择将陆瞳放在床上,一边检查情况一边询问跟进来的冯楠,“你在哪儿看到他的,发生了什么?”
冯楠将听诊器交给楚择,“我是在教学楼外看到陆瞳的,他那时坐在一辆小货车里……”
冯楠将当时的情况大致讲给了他听。
“那时我就感觉陆瞳的状态不对劲了,叫了几声人都没反应,而且他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也很奇怪,我不放心,就先把人带过来了。”
结合之前的情况,冯楠也觉得那些教授说的有道理,“其实我早就想说了,陆瞳的身体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这都多少次了,他不会真的有什么怪病吧。”
关于陆瞳有没有病,楚择比谁都清楚。
小少爷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供养着,小心翼翼的跟块儿宝似的,哪儿有机会得什么病。
果然,楚择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他暗暗松了口气,但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陆瞳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但和睡觉相比,他的心跳实在太慢。
楚择当机立断将人抱起,对冯楠说道:“后面的会议没什么事了,帮我跟教授说一声,我得回趟实验室。”
冯楠点头道:“你快去,我处理完就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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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有全套的制氧设备,可以供陆瞳使用。
看到屏幕上反馈的数值回归正常,楚择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愉悦,反而像憋了一团火,低声斥道:“真是麻烦。”
冯楠恰时也赶了回来,“怎么样,人还没醒吗?”
楚择整理着陆瞳凌乱的衣衫,回道:“没醒。”
自从今早惹了这尊大佛,冯楠决定从今往后都要在楚择面前保持谦卑的姿态,不论对方报以何种态度。
他放轻脚步走到楚择身边,瞄了眼检测仪和陆瞳的脸色,“还好没什么大碍,你都不知道刚刚有多吓人……”
话没说完,冯楠忽然低叫一声,“哎呀,这是什么?!”
就在刚刚楚择帮陆瞳整理衣服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陆瞳的腰侧有一片红色凸起,一路蔓延到后背乃至下身。
由于位置过于隐秘,楚择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处扎眼的痕迹。
“这是……烫伤疤?”
冯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么严重的烫伤,是要遭不少罪吧。当初怎么不知道处理一下呢?这么好看的omega,可惜了。”
冯楠只是习惯性地望了眼楚择,没想到竟从那张平静惯了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愕的神色。
“楚哥?你……怎么了?”
楚择的目光紧紧盯在陆瞳腰侧那块暗红褶皱的皮肤上,轻颤的手指慢慢掀起那片衣料——
狰狞恐怖的伤疤从布料下慢慢显露,像一张干枯老旧的树皮紧紧沾粘在光洁的皮肤上。
像被针刺中了柔软的内心,深色瞳孔骤然紧缩。
楚择快速除掉了对方身上碍事的布料,就看到陆瞳的后腰、臀侧、乃至腿上全是烧伤后留下的骇人痕迹。
空气突然凝滞,心脏在胸膛里猛烈跳动,楚择只觉得喉咙干涩生疼,心口的肌肉隐隐抽痛。
他印象中的陆瞳娇嫩无暇,像一朵高岭之花不染尘埃,始终让人遥遥相望却无法触及。
哪怕多年分别后再次相遇,见到陆瞳浑身是血满身脏污的样子楚择也只是稍稍惊诧一下,认为只是这些年大家走的路不同了,变成别的样子也无可厚非。
直到看见这处疤痕。
众所周知,分化是改变自己阶层的唯一机会。
alpha是公认的绝对强者,过硬的体质、灵敏的头脑,单凭这两点就足够让他们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beta看似平庸,却拥有别人无法匹敌的回避攻击护盾。对于他们而言,能不受信息素的干扰,平淡度过一生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omega数量最为稀缺,按理来说应该最宝贝才对,可谁都知道,从分化的那刻起悲惨的一生就已经注定了。
被标记是omega逃脱不了的命运。
柔弱的身体、娇嫩的腺体,臣服于伴侣的信息素无力反抗,每一条都在无声宣示着他们的弱小与无能。
他们的一生都要迷困在或高或低的匹配度上,生育成了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使命。
虽然大家都说omega漂亮可爱,但当自家孩子分化的那日,几乎每个家庭都会虔诚祈祷自己孩子能顺利分化成一个alpha,再不行beta也可以,只要不是那个倒霉的omega。
很不巧的是,陆瞳就分化成了那个倒霉小o。
作为从未分化出除alpha以外性的家庭来说,陆瞳的分化无疑给了陆家沉重一击。
庆幸的是陆家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他,即便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从那开始,陆瞳的两位alpha父亲开始学习如何照顾一名娇弱的小o,生怕儿子受一点点委屈。
为了保护陆瞳,他们甚至商量着要把陆瞳分化成omega的事情瞒下来,可陆瞳长得实在是太招人眼了。
精致的五官宛若雕刻,娇嫩的皮肤和纤细身段根本瞒不住众人的眼睛。
没多久,陆家分化出一个omega的事情就在贵圈里传开了。
一时间多少仰慕陆家,希望与他们攀上关系的高门氏族纷纷前来拜访,迫切想要自家alpha儿子得到陆家青睐。
但看出两位父亲并不想那么早将陆瞳订出去,便立刻调转方向在陆瞳身上打起了主意。
五花八门的信息素争奇斗艳般拼命往陆瞳跟前凑,两位爸爸眼看势头不对刚要上前阻止,就看到自家儿子搬了个小凳子站到二楼卧室窗台边,让那群alpha站在楼下挨个过眼,颇有一番皇子选妃的架势。
对于这帮世家公子,尤其是alpha们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极端的羞辱了,可偏偏在这个关口,陆瞳还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吐了出来。
没错,就是吐了——据说是被气味熏的。
熏吐了也就算了,陆瞳还意外踩翻了凳子从楼上栽了下去。
两位爸爸在楼下看到都要吓疯了,幸好被人接住没有摔死。
有时候楚择真的搞不清这位小少爷的脑回路。
倒栽葱式的“跳楼”没把自己吓死,反倒是看到手腕上皮肉擦破渗出的血渍后两眼发直晕了过去。
信息素不受控制的四处乱窜,所有人都闻到了来自陆瞳身上的气味。
那是一股独特的花香,浓烈不失清雅,带着难以抗拒的甜味,一点点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不愧是两位S级诞下的孩子,强悍基因加持的信息素连alpha都望而生畏。
可大家确实高估了这位小o。
坠楼后遗症在第二天显现出来,难看的淤青和伤痕大片大片显露在光洁的皮肤上。
陆瞳疼的下不了床,还发了烧,哭闹着不吃不喝,说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和漂亮的omega一点都不沾边。
虽然那时楚择认识陆瞳不久,但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娇气的孩子,陆瞳这般反应确实让他出乎意料。
没想到平常大大咧咧的男孩会对自己的容貌如此在意,甚至已经达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择留意发现陆瞳确实如此。
对自己的身体小心呵护,生怕一不留神再留下什么难看的印记。
他好像极尽全力的想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完美无瑕的人,谁也不明白他究竟在焦虑什么。
可时隔多年再次相遇,看到陆瞳背后这一大片恐怖骇人的疤痕,楚择无法想象陆瞳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那么怕疼,烫伤带给人的折磨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更何况是这样恐怖的面积。
不知道陆瞳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大大咧咧的阳光的男孩变成如今狼狈的模样。
楚择想问个清楚,可陆瞳记忆缺损,甚至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烦闷堵在心口,楚择紧抿唇不动声色,目光落在昏睡的陆瞳身上。
他沉默着不知思索了多久,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紧随而来。
“你刚刚说是在哪里看到陆瞳的?”
面对楚择的突然质问,冯楠愣了一下,“我,我是在教学楼外,一个小货车上看到的陆瞳,他那时已经这样了。”
“那个货车司机说是陆瞳帮他的忙给累着了,还想带陆瞳去医院……”
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冯楠愈发觉得情况不对。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要故意带走陆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