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拍下醒木，继续刚才的故事：“自从白秀才前往京城后，芸娘就在家中侯着，哪知道没过多久，山上下来一群劫匪，芸娘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的娃娃，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被劫匪用大刀分尸，孩子的尸体血淋淋的倒挂在屋檐下......”

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台下的听众一愣一愣，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

说书先生得意的用手捋灰白的山羊胡，他用手指向窗外露出的一角青山，摇头晃脑。

“白秀才金榜题名，骑着大白马回自己茅草屋，结果妻儿全死，尸体都晒成干尸。他悲痛欲绝，恰巧皇后娘娘路过，被白秀才的痴情感动，将公主许配给他，驸马村也就因此得名。”

说书先生年纪大，喜欢拖长音，装出一幅渊博的样子，说话时也夹杂着本地的口音。

听得宴桃昏昏欲睡，眼皮都快合在一起，用白玉扇柄抵住自己的额头，才避免倒在桌上。

但这又是通往平遥的必经之路，方圆几里之内就一家客栈，散修，平民百姓，又或者是商贩，初次歇脚难免有兴趣。

“只是芸娘不愿，各位想想，芸娘供白秀才苦读七年，眼看着就要出头，怎么肯，于是怨气积生，成了怨鬼，夜里就去驸马村，见着漂亮的妙龄女子就剥她的美人皮，挂在屋檐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驸马爷听闻后，找了几个修士，为她建庙，实则是削弱她的法力，让她不能出山。”

“所以每到夜里，山上都有女子的哭声，总说纷纭，有人说这是芸娘在作怪，有人说是被剥了皮的姑娘在哭泣，但从那以后，芸娘再也没出现过。”

“倘若诸位夜里偏要上山，切记切记，要蒙住自己的脸，万万不可让芸娘瞧见。”

说书人总算讲完，台下听完，皆感慨的摇头，这一切的恶果都因劫匪而起，芸娘身世凄惨，但那些平白丢了性命的姑娘更是无辜。

酒碗被重重放下，碗里的酒洒出小半碗，在一众唏嘘声中有人高声“切”了一声。

等众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后，才开口：“还建庙？面对这种恶妇就该让她魂飞魄散，要让我遇见了，我定会刨了她的尸骨，将她挫骨扬灰。”

男人坦胸露乳，布衣敞开，浓密的胡须遮住半张脸，两耳下垂，钉上密密麻麻的耳钉，他将酒碗里的浊酒一饮而尽，举起酒杯面向各位。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修仙界讲究积善德，寻因果，善缘越多，越能飞升成神。怨鬼的尸骨若是没了，就会在世间灰飞烟灭，无法转世投胎。

正派修士一向不赶尽杀绝，但散修却不管，杀死的怨鬼越多，他们的实力也就越强，这些散修大多不认可正派所说的因果论。

台下的人大多认出男人，熊刀，是有名的散修，手段残忍。虽然有人不同意他这套说辞，却也没人敢反驳。

微风从窗外吹来，徐徐春风带来一股香味。

凸起的腕骨缠绕红线，纤细的手指挑起帷帽的轻纱，铃铛作响，胸前的金项圈叮叮当当，眉间的红痣摄人心魄，红唇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少年意气风发，矜贵得很。

“我觉得不对。”少年容貌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客栈里的人又一同倒吸冷气，往后仰身惊叹。

宴桃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唰”得打开自己的白玉扇，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嘴上却不饶人。

“毕竟以你这幅熊样，芸娘也得被你吓跑，你怎么抓得到？”宴桃说完，还翻个白眼。

熊刀从对宴桃的惊艳中回过神，立即暴怒，手拍向桌子，桌面露出几道缝隙，发出巨响。

说书先生探出脑袋，嘴里含糊不清，“一张木桌一百五十文钱啊，一百五十文。”

熊刀瞪了他一眼，说书先生又把脑袋转过去，嘴里嘟囔：“我的......桌子，贵啊......”

“你再说一遍？”熊刀从来没有这样丢面子，他的刀出鞘，就要砸向宴桃。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宴桃不爽的用白玉扇接住刀刃，合上扇面夹住刀刃，往下压去，带起红白的袖摆，像蝴蝶的翅膀。

动作干净利落，熊刀的大刀砍在地上，溅起灰尘，留下青白的痕迹。

伤在地上，说书先生的心在滴血。

宴桃挑起自己的帷帽，放在桌上，束起的高马尾如瀑布，露出整张脸，“我说，你耳朵也有问题吗？人丑就别作怪，好好待在家里，别出来吓人。”

宴桃厌恶的用手帕把自己沾染血迹的白玉扇擦干净，手帕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他嫌它脏。

暴怒过后的熊刀反而冷静下来，他用力收回自己的刀，宴桃收回自己的扇子，悄悄稳住差点被带过去的身子，站直，扬起下巴。

“听清楚了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熊刀冷哼一声：“你是在为芸娘说话？死在她手里的姑娘那么多，你怎么不为为她们想想，反而去共情一只怨鬼。”

宴桃懒得向他解释，压低墨眉：“别在这煽风点火，有本事今晚一同去深山查明真相，你不会怕了，不敢去？”

宴桃带上自己的帷帽，将容貌遮得干干净净，身形修长，宛如挺拔的竹，透露着一股青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衅，熊刀来不及细想，直接同意。

“行，我就等着你这张脸被撕下来挂在屋檐下。”他大笑两声，用怀着恶意的眼睛扫视宴桃，最终落在他雪白的后颈上，毫不掩饰。

察觉到粘稠的眼神，宴桃“哼”了一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师兄......”

客栈的角落坐着三人，皆穿素色衣袍，腰间别着长剑，剑穗的颜色各不相同。

“夜里跟着。”被叫作师兄的男人眉眼坚毅，五官硬朗，肤色较深，自带一股正气。

“是！”

“蠢货。”宴桃把自己的帷帽随意的扔在床上，自己伸了个懒腰，褪下外袍，金丝线缝制的腰带勾勒出腰线，他靠在床上，手里转着自己的白玉扇。

露出得逞的笑，眉眼弯弯，小狐狸似的舔了舔嘴唇。

夜幕降临，冷清的寒月挂在树梢，黑色的树枝印在弯月上。春日里的寒风很大，熊刀在山路路口等了很久，才远远瞧见宴桃慢步走来，夜里他没带上帷帽，月光下，整张脸透露出圣洁的味道。

披月而来。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熊刀收回眼中的惊艳，想到这人恶劣的性格，又是一阵头痛，恨不得现在就撕烂他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宴桃每日都要用精油沐浴，客栈偏远，老板都要兼说书先生，热水供应不足，宴桃只能草草换了件衣服，没有沐浴，他总感觉身上有股气味。

宴桃披好自己的披风，望向远方漆黑看不见尽头的山路，他在芥子中拿出莲花琉璃灯，里面点燃的是北海的鲛油，长燃不灭。

熊刀的眼神触及到这盏灯，心中一惊，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新奇玩意没见过，自然明白这灯的贵重。

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贪婪，正派受因果影响，他只要不亲自动手，就不会结下恶果，正派也就拿他没办法。

芸娘啊，芸娘。

宴桃没管他，自己提着灯就往深处走去，因为芸娘的缘故，山上在夜里几乎没有人，风吹过他耳边的发丝，四周杂草丛生，宴桃只能拿出长棍把杂草拨到一边。

后面的熊刀越发胆战心惊，一阵肉疼，龙骨被他当作棍子用。

夜色渐深，两人都已经到了山中最深处，翻过面前这个山头，他们就要离开山，去往驸马村。

虽然知道一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但像现在这样什么动静也没有算是出乎他的意料。

宴桃把心中的不爽发泄到熊刀的身上。

“你就不知道把你脸蒙上吗？不会是你把芸娘吓跑了吧。”宴桃不饶人，他看着熊刀逐渐扭曲的脸，用这个方法既然没有用，那他今天就把熊刀解决，算是完成他另外一个任务。

熊刀低下头，正当宴桃要前进一步去查看情况时，浓郁的黑雾从四面铺散开来，宴桃立刻掏出手帕捂住口鼻，用扇子扇开面前的黑雾。左右两方各冒出一个瘦长黑影，每眨一次眼，黑影就往前一步。

熊刀的头快要垂在胸前，“咔嚓”一声，寂静的树林里只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出来了。”宴桃眸中闪着亮光，熊刀被怨鬼附体，看来就是这个黑雾的问题。

宴桃举起手中的白玉扇，玉扇顶端有温润，温暖的光，黑雾触碰到玉扇就被驱散。

宴桃迈出一步，来到熊刀的面前，扇面就要贴在他的脸上，熊刀怒吼一声，四肢断裂，像被人操控的木偶，动作一顿一顿。

宴桃收回自己的手，用龙骨砍断熊刀的四肢，只剩下一具身体的熊刀在地上抽搐。

宴桃甩干净龙骨上的血，低声自言自语：“三只怨鬼？”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熊刀猛得睁开双眸，眼白变成全黑色，牙齿带着涎水从宴桃的背后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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